書肆門口,一隻潔白的信鳥迤着細碎的流光緩緩落到劍鞘上。
塵素取下信鳥,展開,徐名晟沉穩有力的墨迹隻寫了一行簡潔的字:
今夜不歸,明日進城,中央書塔。
前半句指的是徐名晟,後半句安排的是這批同光宗的弟子。旁邊和塵素一塊的弟子見了松口氣,“大師兄可以多待一會兒了。”
弟子側臉,發現塵素在看他。
地下城沒有光,他的眼睛因此過分漆黑,看的弟子頭皮一緊,幹巴巴道:“塵,塵素?”
“大師兄,”塵素像是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頓了頓,扭頭,“……沒事。”
宗主不是閉關就是遊曆,在同光宗弟子的眼中,宗主是一個崇高的精神符号;但陳師兄對于他們而言,卻是猶如長兄般嚴厲又親近的存在。
沒有人願意懷疑他。
兩個人都清楚心中所想,也都不想把話說出口,隻好互相沉默着。半晌,另一位弟子才艱難地移開話題:“不過大師兄也真是善良,怎麼會突然想起認個義妹?”
義妹,是那位跟在陳師兄身後的姑娘。
塵素陡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甩了甩頭,回答道:“這不叫善良,這叫多管閑事。”
大師兄什麼時候這麼多管閑事了?
塵素收起信鳥,大步走進書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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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寫什麼?”
房璃握筆的姿勢很漂亮,從脖頸到脊背微微曲着,像一株垂頭的春蘭。
書肆的筆無人用,都落了灰,房璃的腳旁放着一桶院子裡打來的井水。她專注地看着紙上的字,并不理會銀蟬的叨擾。
銀蟬:“你們人類真奇怪,都說信是寄托之物,從同光宗出來以後,你每隔幾天就要寫信,寫完又不寄出去,是寫給誰看呢?”
房璃停筆,揉了揉手腕,仔細地檢查了一遍信紙,再疊成方塊,放進儲物袋。
她伸懶腰,延長聲音,“一個故人。”
故人?
銀蟬仔細想。
沒有比銀蟬更加深知房璃心性的了。
世間鮮少有她留戀之物,若不然,她也不會在逃跑時果斷地抛棄腿腳不便的奶娘。
菁國的宮殿裡倒是養過一些狸奴消遣,後來一把火從朱牆燒到屋檐,連隻貓尾巴都留不下。
能被房璃惦記的故人?有嗎?
——還真有。
銀蟬想起來了。
故人,故人,不就是已故的人?這世上能夠讓菁國谛聽念念不忘的死人,除了侍者姬師骨,還能有誰?
銀蟬被自己的聰慧震撼到了。
它撲扇着翅膀落到房璃曲起的食指關節,巴巴的學着人類安慰,“斯人已逝,璃不必過于介懷。”
“?”
地下城之上,曠野呼嘯的風刷過森森青林,越過城牆,一頭紮進城市之中。
檐下風鈴晃着旖旎的燭光,灑在雀藍織金的緞袍衣角,那人坐在黃梨木椅上憑欄吹風。
墨發絲絲縷縷,他支着下颌,長指蓋在臉上,一下又一下地點着。
“講。”
身後不知何時落了個人影,半跪在地,規規矩矩道:“宮主,地下城來了外人。”
“幾個。”
“兩個。”
……兩個?
徐名晟垂下眼簾。
高樓之下燈火繁華,宛如無數朵在夜間綻開的禮花,熱鬧的街景映在漆黑深邃的瞳孔裡,隻剩下一片冷冰冰的僵硬。
那就不是狴犴宮的人。
“誰帶來的?”
侍衛:“宮主聖明,是同光宗弟子塵卿帶進來的。”
徐名晟笑了。
他理了理袖子,站起轉身,他的面前是一扇緊閉的閣間門,門後觥籌交錯,燈燭投射人影,席間談笑正歡。
他的手放在門上,“不用管他們,看緊地下城。”
侍衛垂頭:“是。”
沒聽到回聲,侍衛再擡頭,眼前空空如也,隻餘透過閣間的燭火和笑聲,洪流一樣飛上夜空,席卷整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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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沒趕上巧,從柏府出來的時候已經休壇了。今晨在陳師兄的強烈建議下,房璃不情不願地早早從被窩裡爬出來,打着呵欠匿在人群中進了主城。
人還真多。
經壇底下已是人頭攢動。
房璃鮮少見這樣盛大的集會場面,困頓的疲眼頓時被一掃而空,像個剛出生的幼鳥一樣,左右不住好奇打量。
忽而。
從頭頂落下一道沉厚有力的鐘聲,緊貼着頭皮震動,房璃的腦袋一陣陣發麻,餘波褪去後,方才還嘈雜的廣場,已經是落針可聞。
所有人齊齊仰着脖子,臉上的神情或憧憬或崇敬,專注地望向高台之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