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師兄艱難啟齒:“你方才說,瓦屋的布置,還有鐵鍊若幹,是柏小姐自己布置的?”
“是。”
“小姐對此似乎并不知情。”
柏夫人面色霎時凝重。
“何解?”
“昨日我們去探望柏小姐,看她的态度,大約認定鐵鍊是夫人所為。”陳師兄一口氣吐完,順便将兩次柏墨臨表現不一細細講了,每說出一個字,花湘玉臉上的陰雲便濃重一分。手掌不自覺握緊了檀椅的扶手,半天吐息,道:
“我知道了。”
花湘玉在思考,眉眼低垂,薄唇緊抿,久久沒有說話。
等待間隙,房璃蓦地瞥見角落裡一個神龛,她那見不得氛圍冷落的個性再次發作,奇道:“夫人信道?”
不怪房璃大驚小怪,商賈之家多講究實務,一般不太支持修仙這種賭概率和運氣的功業,頂天了也就拜拜财神。
花湘玉眼睛都沒擡,“唔”的晃了晃頭,平聲道:“那是小女的牌位。”
“……”
陳師兄的眯眯眼難得撐開一條縫隙,給房璃遞過去一個兇狠的眼神。
房璃也很尴尬:“其實,柏小姐沒到那種程度,她還有救……”
陳師兄徹底無語了,扶額,撇過臉。
花湘玉:“客人多慮了,臨兒是臨兒,那個牌位,乃是柏府已逝的長女之位。”
房璃:“……”
哦,蒼天。
瞧瞧她這嘴。
提起“嫡女”二字,花湘玉的臉上沒有絲毫波動,好似這個象征的等級地位的詞語,在她的眼裡早已如同草芥。
神龛一般是供奉神佛,再不濟也得是十八祖先,像這樣堂而皇之把小輩放在神龛中的,實際上有違常理。但顯然,比起常理,花湘玉更在意她的女兒。
“臨兒自小深居閨閣,性格木讷,朋友是沒有的,若說還有什麼故人……”花湘玉的唇角泛起一絲苦澀,視線緩緩落在不遠處的神龛上,仿佛有千萬般語言,“那就是如魚了。”
不過她又搖了搖頭:“至于她,不會是臨兒的心結。”
房璃很想多問一句,但是礙于陳師兄殺氣騰騰的眼神,她生生把問題咽下去,舌頭都快閃抽筋了才把将要脫出口的話轉了個方向:“……方便讓我們再看看柏小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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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怎麼說?”
陳師兄跟在房璃身後,他們的方向是蒺藜小院,“這樣一看,柏墨臨身上的魔物極有可能來自柏如魚……”
房璃:“不是看不到,不信嗎?”
“……”陳師兄不去看她的眼睛,木然道,“人命關天。”
房璃“哦”了一下。
“照目前的線索看,八九不離十,跟柏如魚有關,”她說這話的時候正穿過小花園,灑掃打理的小厮婢女忙忙碌碌,房璃保持着正常音量,周圍眼觀鼻鼻觀心,無人吭聲,“柏小姐或許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異常,所以才會吩咐人鎖門,還圍上那些蒺藜。”
陳師兄:“前提是柏如魚。”
小厮不敢耽擱,搗騰步子引着兩人來到蒺藜小院,猶豫片刻還是敲了敲門:“小姐,道長們來了。”
等屋内的聲音細細響起,方才拿出鑰匙,捅開了鎖。
剛開了條縫,兩個人就風一樣迫不及待地鑽了進去,旋即大力摁上了門。
小厮:“……”
屋内黑的一如既往,房璃昨天提醒他以後,陳師兄便着重注意了起來,提早開了靈目。
他承認來之前還抱着最後一絲期待,此刻站在這裡,那點期待如同埋進沙堆的火苗一樣湮滅,隻剩下無窮無盡的涼意。
心髒“咕咚”一聲沉下去。
房璃:“今天感覺好些了嗎?”
柏小姐好像早就醒了,又好像并沒睡,她的聲音清晰如縷,送入耳中:“你沒帶那發光的東西吧?”
陳師兄聞言,面容微緊地捏了捏手指,房璃則有問必答:“沒有。”
騙人的,藍玉她從不離身。
隻不過叫那乞丐安分了一些,沒有那擾人的光了。
柏小姐松了一口氣,聽見脊背輕壓床杆的吱呀聲,“你們來找我,不僅僅是為了看病吧?”
房璃靈機一動。
“柏小姐真是蕙質蘭心,”她上前一步,“問題是有的,不過看病也是主要的,上次走得太匆忙,連脈都沒來得及把——那邊站着的。”
陳師兄眼神一瞥。
“還不快去拿把椅子,我好給小姐号脈。”
腳步窸窸窣窣的動了,片刻後,房璃聽到了木頭擱在地上的聲音,她指尖遊在黑暗裡探了又探,摸到冷硬的實質後,她放心地拖到屁股底下,安安穩穩地坐了下來。
紗帳中伸出一截皓腕,房璃摸了摸,輕聲道了一句“得罪”。
陳師兄看不懂他這個師妹在想什麼。
因為聽上去,她似乎真的開始認真把起脈來了。
房璃:“昨天的案子,小姐有什麼想說的嗎?”
她避開了适才的提問,轉而抛出了一個新的問題,果不其然,柏小姐一下緊張起來,即使隔着密不透風的黑暗,都仿佛能看到她那貓一樣因為緊張而微弓的脊背:“案子。”
沒有用疑問的語氣,說明心存戒心。
“那不是我幹的。”柏小姐很快說道,“你是想說那個菜農的孩子吧,家裡人告訴我了,荒唐!本小姐這半年都病在床上,藥碗都拿的費勁,還有人潑這種髒水,真是荒唐!”
聽上去很氣憤。
“小姐息怒,”房璃不輕不重地接上話,“案子肯定要查,我們現在主要的懷疑方向,是您。”
柏小姐一愣,差點沒反應過來:“你說什……”
“……您身上的魔物。”房璃大喘氣。
“……”
這回輪到陳師兄反應過不來了。
他茫然地望着房璃的方向,太陽穴突突疼。
不是。
就這麼說出來了?
“哦。”
柏小姐冷淡地往後一靠,“具體說說。”
“我們懷疑您已經被邪魔附身,因此時常會出現記憶斷帶的情況,所謂懼光症也來自于此,附身于您的魔物并不是活物,而是已經死去的靈魂。”
柏小姐似乎覺得很新鮮:“邪魔也分死活?”
“魔物和人一樣。”
這句話一出,陳師兄簡直想把她嘴捂上。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房璃在同光宗的八年到底學了些什麼?
“……魔物和人一樣,都是貪嗔癡聚集化于天地的成物,出自于人,也終結于人,”房璃,“世人都知道,倘若死的不明不白,死的心有不甘,那麼那些執念就會化作魔氣釘入靈魂,怨靈會逃脫地府的糾查,久纏于世。”
“正常的魔物,或者說魔修,不會害怕見光,”繞了一大串,房璃終于将鋪墊好的吐露出,“附在你身上的是一個死去的人,柏小姐。”
“……”
陳師兄将靈力灌進七竅,全神貫注地感受着榻上人的反應。
良久,她輕輕地吸了口氣,嗓音冷靜,沒有起伏:
“那我該怎麼辦?”
“告訴我真相。”房璃道,“我需要為你脫罪,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