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晨霧裹着墨香漫過蘇府藏書閣,樟木書架在昏光中泛出冷冽的油光。明鏡跪坐在紫檀案前,指尖撫過《列女傳》泛黃的封皮,蠹蟲蛀蝕的孔洞如星子散布,透窗的日光穿過其間,在青磚地上灑下細碎的光斑。母親晨間的話猶在耳畔回響:“這些書需仔細修繕,莫讓蟲蟻蝕了蘇家的體面。”
她翻開扉頁,黴味混着陳年沉水香撲面而來。書頁間的蠹迹蜿蜒如淚痕,恰似那日佛寺古槐下未幹的血色琥珀。腕間的紅繩忽地一緊,勒進尚未結痂的月牙痕——原是清梧系上的繩結,自議親風波後,便成了她唯一敢戴的飾物。
閣樓木梯傳來吱呀輕響,明鏡警覺地合攏書卷。來人身着靛青棉袍,頭戴方巾,肩上搭着褡裢,俨然一副書商模樣。那人躬身作揖,袖口露出的腕骨白得透光:“小的奉掌櫃之命,來送修補古籍的魚膠與宣紙。”
明鏡的指尖蓦地攥緊書脊——這嗓音裹着刻意壓低的沙啞,卻掩不住尾音那縷熟悉的清越。她擡眼望去,見書商低垂的眉眼被陰影遮去大半,唯耳垂一點小痣在晨光中若隐若現,恍若佛寺燈籠漏下的燭淚。
“有勞。”明鏡強抑心緒,示意丫鬟接過物料。書商卻徑自跪坐在案幾另一側,從褡裢取出青瓷罐:“這魚膠需以晨露調和,請小姐準小的示範。”
鎏金剪的寒光掠過案面,明鏡望着那人執剪裁紙的指節——虎口薄繭的位置,與荷塘夜雨中共握銀剪時一般無二。書商忽然傾身,月白中衣領口逸出一縷沉水香,混着魚膠的腥甜,将她籠進熟悉的陰影裡:“小姐請看,修補蠹洞需這般挑開紙層。”
鋒刃挑開《列女傳》封底的瞬間,明鏡瞥見暗格内一抹猩紅。書商指尖狀似無意地拂過她的腕骨,薄繭擦過紅繩結,驚起細小的戰栗。待丫鬟被支去取茶,閣内隻剩穿堂風卷動簾栊的窸窣,那人忽将書卷推至她眼前。
蠹洞透過的光斑在宣紙上跳躍,明鏡就着斜陽細看,渾身血液驟然凝固——數百蟲洞竟拼成個“逃”字,邊緣泛着褐色的血漬,似幹涸的淚痕滲入紙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