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安,那我們到前面等你。”老太太見他默認的模樣也拉着年輕男人識趣地走開,趙父沒有回應。
過了半晌,沒人說話,他還是隻在他們兩人臉上打轉,張青芒欲走開,給他們空間。
趙漆拉住她的手,搖頭:“不用,我和你一塊走,他沒什麼要和我說的。”
張青芒愣了一下,又很快揚起笑臉,說:“嗯,回家,我……”
“她是你老婆?”對面的人終于說話了,口吻淡漠。
“不是。”趙漆牽着她往前走。
錯身後的那幾秒,趙父又說了一句話:“你也可以結婚了。”
趙漆深吸一口氣:“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随便你。”背後傳來輕飄飄三個字,而後又響起腳步聲。
趙漆的手緊握了一下,心裡有一萬種情緒,他憑什麼這麼說,轉身問道:“什麼叫做随便我?”
趙父也看過來,卻答非所問:“你總是不聽話,一直都不聽話,你以為就你痛苦嗎?我比你痛苦千萬倍。”
張青芒忍不住反駁:“叔叔,痛苦不是用來橫向比較的。”
“我……”趙漆第一次聽到他跟自己說這種話。
趙父打斷他:“她們都死了,你受點委屈怎麼了,我沒短你吃喝,供你上學,夠好了。”
“我,我……”趙漆嘴唇在發抖,渾身都在發抖,父親終于說出這些話了,想必在心底深深壓抑了很多年吧,他也是,他又何嘗不是呢。
“父親,是不是從那一天後你就不再把我當你的孩子了?”趙漆第一次用這麼官方的稱謂來喚他。
趙父沉默了,看着别處。
趙漆苦笑,繼續說:“這麼痛恨我你為什麼不打我,為什麼不罵我呢,是漠視能讓我更痛苦嗎?的确,你做到了,我一直都很痛苦。你是不是多次在想,為什麼我沒死呢?”
趙父不說話,也不回應。
趙漆最後輕輕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覺得媽和弟弟的死都是我造成的?”
趙父這一次擡眼看了過來,搖頭:“不是。”
“那你為什麼要那樣對我?”趙漆心底崩潰,後退半步。
這個問題他忽然又不回答了。
沉默片刻,趙漆也不問了,隻說自己最開始的疑問:“那你為什麼要關心我結不結婚,這麼多年的漠視我都過來了,你現在來問這些是什麼意思?”
趙父把手背在身後,直起身子,似是在回憶,慢慢道:“你媽生下你的那天說好奇你未來會娶什麼樣的媳婦,我替她問問罷了。”而後他又繼續說:“不過她死了,我也沒管你,你結不結婚自然随便你。”
趙父說完轉身就走了,沒有絲毫留念。
張青芒作為旁觀者都聽得心絞痛,更别提當事人,可是趙漆很安靜,安靜到像沒有了呼吸。
片刻,他機械化地轉身,牽着她離開。
趙漆後半夜開始說胡話,渾身冒冷汗,驚醒了她。她爬起來給他量體溫,發現高燒到40℃,在家裡翻找出之前的退燒藥喂他吃了,再用溫水一遍遍給他擦拭面部,頸部,腋窩,好不容易退了一點,沒一會又燒起來,反反複複,張青芒起來了兩三次,直至溫度完全降下來,她也困得趴在床邊睡着了。
趙漆被一種壓迫感刺激蘇醒,擡手拿掉才發覺手裡是濕乎乎的毛巾,睜眼發現她趴在床旁,坐在地上,立刻下床把她抱到床上來,也對剛才的事有了些模糊的記憶。
他記得自己聽見了很多次輕柔的流水聲,記得張青芒溫柔又焦急的話和唉歎。
“怎麼就退不下去呢。”“唉!快退燒吧。”
趙漆摸着她的手,發現手指頭的皮膚皺皺巴巴的,他應當是燒了很久,她一直在不停地擰毛巾才會這樣。
“唉”趙漆輕歎了口氣,溫柔又憐惜地在她額頭上印了一吻。他腦仁還有些生疼,頭暈腦脹,心底卻湧現出一股暖流,蜷縮着身體緊緊抱住她。
父親不再喜歡他,沒關系,他早已習慣了,不會再抱希望。
傍晚說了那些話,仿佛掏空了他二十多年來積攢的所有,壓抑的、不解的、憤恨的,通通說了出來,人的精氣神一下洩了,病來如山倒,如今清醒,他心中再無頑石,那些細碎的疼痛和未解但已不重要的困惑終歸也會慢慢散去。
因為他找到了更值得在意的人。
趙漆擁着她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