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電梯,張青芒就看見趙漆站在門邊,望着窗外,聽見聲音回頭看見她,笑了一下,臉上盡顯疲态。
“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她驚呼,快步走過去。
“剛上來,正準備撥的。”他晃了晃手機,界面确實停留在通話那一頁。
昨天回來和今早出去都匆匆,沒來得及錄他的指紋,張青芒解鎖門,又調到添加指紋那裡,讓他輸入。趙漆不停錄入着,眼神有些空茫,帶着淡淡青灰色的眼袋,下巴上冒出幾根小胡茬,唇閉得緊緊的,讓眉毛都微蹙起來。
張青芒走近一些,看見他唇上的裂口,問:“你一天都沒喝水嗎?”
趙漆頓了一瞬,又搖頭:“忘了。”
門發出“嘀嘀~”的響聲,錄入成功,張青芒關上門,又讓他重新打開,進入房子。
被她這麼一提醒他才發覺渴起來,站在桌邊喝了一杯又一杯水。張青芒躊躇片刻,走過來問:“叔叔明天能動手術嗎?”
“明天不行,排到後天去了。”
張青芒又問:“那叔叔今天住醫院嗎?還是回來了。”
“回來了。”
見他沒什麼多說的,張青芒也不問了,随口道:“那你吃晚飯了嗎?”
他搖頭,恰好自己也沒吃,兩人于是又重新下樓去,在小區外随意找了家小飯館,趙漆食欲不佳,隻點了份面都沒吃完,盯着桌子發呆。張青芒看出他不安焦躁的情緒,明明這麼擔心,剛才卻那樣平淡回應,表現得若無其事,他心中到底在糾結些什麼呢。
餐後,張青芒怕他回去又一個人悶在角落裡,提議走一走,也不問他什麼,就繞着小區一圈又一圈地散步。
不知散到第幾圈的時候,趙漆忽然開了口:“我和我父親的關系從20多年前就很不好了,我母親和弟弟可以說是間接被我害死的。”
她瞬間側目。
趙漆努力平複心緒,繼續說:“我……”
……
聽他說完這些年的經曆後,張青芒并沒有感到錯愕,反而覺得他已經做得仁至義盡了。如果要把死亡壓在一個還未懂事的孩子身上,那真正犯罪的人要接受什麼樣的懲罰才配贖罪,怎麼都不夠吧。
小小的他原來是背負着這麼重的東西才長到現在的,難怪他總能察覺到自己的各種小心思,難怪他說江哥夫婦可能是比父親還要重要的人,難怪他會那麼想要組成自己的家庭,他活得這麼痛苦,這麼小心翼翼,好不容易逃離了,最終還是迫不得已要回來面對。
她很想說些什麼憤慨的話,但不合适,也不能說,趙漆如今的痛苦與糾結,還有各種交織的情緒已經夠頭疼了。
張青芒隻輕輕牽住他的手,溫柔地說:“你母親推開你的時候一定是想要你快樂地長大。”
她的眼睛是那樣亮,可是趙漆心中有個很深的疑惑,他很想要問問。
“你不覺得跟我有關系嗎?”趙漆發現自己說完這句話手開始顫抖,他想要松開。
張青芒緊緊抓住,還改為了十指相扣,看着他的眼睛,肯定地說:“趙漆,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不要往自己身上攬莫須有的事,任何人強加都是錯誤的。”
“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她最後又認真地重申一遍,用力攥緊他劇烈顫抖的手,再次傳遞自己的肯定。趙漆眼眶濕潤,仰頭看天空,發現月光皎白,滿是星辰,他再也忍不住了,轉身彎腰抱住她,無聲落淚。
那天在店裡接到電話時,他腦子一下就宕機了,片刻才回過神來,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不是癌症吧。”
這些年他和父親一直在被彼此折磨,終到這天他反而一點解脫都沒有,總是想起小時候和他快樂相處的那幾年,卻也忘不了後來的痛苦,各種情緒幾乎要淹沒趙漆。
可是,今天見面之後,他又恢複了從前,不再幻想。因為父親依舊不喜愛他,早上那個平靜又淡漠的眼神一下将他打回了現實。
趙漆又掉進那些痛苦的回憶裡,怎麼也出不來。
張青芒回抱着他,一下又一下輕撫他的背,也看到了滿天繁星。想起小時候總是在電視裡看到大人說人死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守護她愛的人,地上的人要是想念了就找顆星星說說話,這樣想見的人就會入夢來,直到長大後她才發現那不過是一個美好的解釋。
但她現在多希望趙漆的母親真的在看着他,生死攸關奮力推開孩子的母親怎麼會責怪他,有時看不清的還是那些大人。
趙漆直起身子,說:“我們回去吧。”他的鼻音很重。
“好。”她沒有看他的眼睛,就這樣牽着他的手往回走。
走到轉角處,張青芒發現迎面走來幾個人,一個精神矍铄、頭發半白的老人,一個滿面紅光的老太太,還有一個年輕男人,他站在中間挽着兩位老人的手。他們說說笑笑,很溫馨的畫面。
趙漆這時忽然停住,站在原地不動。她一下就明白了,立刻擡頭去看那個老人,果然,趙漆的眉眼和他有幾分相似。
對面幾人又往前走了幾步才看到他們,中間的年輕男人沖趙漆點了下頭,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了會,問老人:“謙安,這是你兒子吧?”
趙父不語,剛才還有說有笑的愉悅表情僵在臉上,眼神暗淡下來,看了看趙漆,又看了看旁邊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