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悠仁安置在太平間那層的地下室後,三人在通道出口處看到了他們曾經的班主任,校長夜蛾正道。在他對非高專人員八某人違法在校内逗留一事連提都沒提一下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接下來的環節。
“硝子和八月得去一趟摘星塔。”夜蛾開門見山道,一句廢話都沒有。摘星塔是東京高專上面的人待的地方,簡單來說是淵月殿派下來管事的行政處。塔的下面幾層全是空的,鋪滿了防禦保命用的咒符和結界,在塔尖的地方才是那居高臨下的接見室。順帶一提京都那邊也有個作用一樣的叫觸日塔。
“爛橘子們什麼意思,” 悟的語氣差得有些吓人,“終于決定和我開戰了?”
八月揍了他一拳。“别搞事,宿傩容器死了,就算是他們策劃的,還是要循例問問話。”
悟切一聲:“是我問他們話就差不多。”
“這群狗混蛋。”硝子言簡意赅,另外兩人點頭如搗蒜。
最後,悟和夜蛾被守塔人在地面攔了下來,隻有硝子和八月上了直通塔頂的電梯。守塔人是各家旁系成員擔任的職位,直接了當的說法是行塔長老們的走狗,或者保安。
“你病還沒好,這麼折騰真的沒關系嗎?”電梯上升的不慢,但因為高度而讓過程變得非常漫長,硝子忍不住如此問到。
‘病’會不會好,其實他也說不準。正常來說,隻要等身體适應就行了,但他比他以為的還要弱,排異反應……比以往的每一次都來得更猛。
“沒事,你就當是小感冒。”
硝子眼角瞟了他一眼。“小感冒嗎,我剛開始還以為是很嚴重的并發症。”
“沒想到醫生姐姐也會誤診啊。” 八月雙手一攤,一聲一個姐姐讓硝子心情好了些。本來還有些别的話想問,但考慮到這裡所有角落都有眼線,于是不約而同地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先進去了。”硝子揮揮手說,他們多年來作為麻煩戶對流程早就記得滾瓜爛熟。
“還請多加小心。”
“你也是。”
莫名有種要上戰場的悲壯感。
目送硝子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八月很幹脆地坐了下來玩手指,抒發一下無聊之情。從電梯裡出來以後是一道鋪上了地毯的走廊,而走廊盡頭就是他現在所在的門前。牆壁上是施了術式的不會熄滅的蠟燭,晃動的陰影讓令人不快的環境更加陰森。
不到五分鐘,厚重的大門緩緩打開。八月站了起來,知道這是硝子的面談已經結束的訊号。可能是為了不讓他們四個串口供的原因,從某次處分之後面談室就有了兩道門;一個是入口,另一個是出口。
八月前腳剛踏進門裡濃得像是有了實體的影子,兩道被術式遙控的大門就‘轟隆’一聲關了起來,密不透風的房間裡一下變得伸手不見五指。也許是要用這黑暗給來訪者一個下馬威,不過對已經習慣了的八月來說一點用都沒有。雖然在人前他隻能是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弱雞,但要是這群老頭敢在這裡對他出手,五條悟直接把上面的人全殺了這種可能性他們還是要考慮的。
嘿嘿,抱大腿的快樂!
十盞鬼火一個一個地出現了圍在他身邊,随後鬼火前升起十道屏風,每道屏風之後都坐着一個黑影,看不出來年紀,而他們的聲音全都會透過屏風上面的術式變成一模一樣的老者聲線。是為了不讓來訪者知道誰是誰吧,以防他們要來尋仇之類的。
“早啊大家——”
他右邊的屏風後用不容拒絕的語氣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放肆!還不承認自己的罪過嗎?”
八月象征性往左縮了縮。“承認什麼?上次我在輔助監督面前不小心詛咒你媽斷腿你爸斷小弟弟嗎?唷,還真是對不起呢!沒想到這麼無心的罵一罵你還往心上去了,不會真的是你爸爸在生你之前就沒了老二吧?”
第一個發言的長老氣得怒發沖冠,難聽的聲音更難聽了。“外聘咒術師八月,請你注意你的言辭!”
八月做了個鬼臉,也不管他們看不看得見。“對人要說人話,對你們這些啊,說狗話就好了,沒毛病。”
那位長老還欲繼續說下去,結果八月正前方的那位開口了:“夠了。”
一說話,連空間裡的氣息都改變了。就是說摘星塔還是有個頭兒的,實力也不至于差到哪裡去。是哪一家的人來着?算了,小人物不至于記住。
這人道:“你與家入硝子串通,隐瞞宿傩容器的生死,速速認罪,吾等還可斟酌減輕刑罰。”
八月咂舌。“你算哪根蔥,也算是‘吾等’?毫無證據也不屬實的謊言,自編自導這伎倆你們可真是玩得出神入化。”
大長老也不怒,死闆地叙述:“吾乃參知塔事大長老——”
“Okok,我認識你,不用自我介紹了,還是你怕我紮小人的時候紮錯人,想出門多踩幾塊狗屎,還是頭上落多些鳥糞?”
不怒的大長老快要怒起來了。“家入硝子對爾等的行為經已供認不諱,你有何狡辯?”
“供認不諱?我們何罪之有,供什麼認?”八月雙手交叉,“這就是你們想到的辦法?讓我認罪?蛤?反正你們最喜歡坐在這裡指鹿為馬,我認不認罪又有什麼關系?不會是要處刑我這種事你們也沒辦法決定,其實這裡還坐着總殿和行刑廠的人,就等着我說一個‘是’字然後就一刀砍過來吧?”
他頓了頓,想到了什麼,然後又不懷好意地繼續道:“等等,我知道了,你不是要我認罪,是要向他們證明宿傩的事情你們沒搞砸吧?不然怎麼在明知道我的術式隻能對除了我之外的活人生效的情況下,還一口咬定我有罪?”
八月環繞屏風們看了一圈,靜悄悄的無人應答,看來自己是說對了。
蠢貨。
念頭一起,從某處突然射出一根很細很細,如果不是因為上面附注了很粘稠的咒力,不然一定不會被察覺到的銀針,以比狙擊槍子彈還要快的速度向着站在屏風中間的人襲去!頭腦還昏沉得像漿糊的八月來不及反應過來,隻能勉強往另一側偏了偏頭,結果頸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被利器割開的刺痛感。反射性地馬上捂住那道感覺一點都不淺的傷口後,卻摸到了某些蠕動的物體。
徙然加劇的痛覺,印證了八月對銀針上的咒力的記憶。
“詛蟲?”知道物理上無法止血後,八月便松開了手。還是沒人出聲,好像這間房間其實隻有他一個人,而這一切隻是他生病時的噩夢。抑或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渣滓,看着他,就像看着斷了腿的螞蟻,那麼的有趣,讓他們更加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和權力。
寄生在傷口的詛蟲威力不減當年,明顯是一直以來都有人仍然在偷偷制造這種被明文禁止的咒物。侵蝕着傷口和周遭細胞的無數蟲子黑黝黝的,每條上面都有着八隻眼睛,不過短短數秒就把皮膚挑起,繼續往着深處的血肉噬咬着,原先被劃出的傷口已經變成了像是被外科手術的鋼架撐開一樣,而且還在一直的往外擴張。
可八月仿似感覺不到疼痛,竟是笑了起來。先是很輕的嗤笑,然後變成了發自肺腑的狂笑。這件事是那樣的荒誕,他說不上來自己到底是在憤怒,還是失望,還是悲傷,還是純粹很想笑?
終于,某位長老出聲:“你笑什麼?”
笑聲嘎然而止。一段沉默後,八月走到了那道剛才射出了銀針的屏風前,站定,沒有回答。
然後——擡腿,以超越人類的速度踢向了看似脆弱的屏風。隻設置了防範咒力攻擊的屏風應聲而碎,顯然沒有想到有一天來訪者會一腳把它踢壞。
八月在空中極快地抓過其中一塊尖銳的碎片,往着屏風後的那個黑影揮去!
碎片的尖端抵在了對方的大動脈上,這才第一次見到了黑影的真面目。是一個帶着沒有空洞的黑色面具的男人,身上穿着和服,年紀大約四十來歲。命門被敵人擒住,男人并沒有躲避,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隻是擡頭,與同樣靜止的八月對峙。
“這是真言詛蟲,你必須對我的問題作出真實的回答,否則它們會将你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吞噬,生不如死,大約還有10分鐘你的大腦就會被完全吃掉,要是我死了就沒人能控制他們了。确定你要殺了我嗎?”
傷口不停止地往着四周惡化,肩膀和耳邊甚至已經能隐隐看見白骨,此刻的八月看上去,有幾分像是來索償的冤魂,又像是被秃鷹撕咬後的屍體。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一聲不吭,甚至對自己作出攻擊,男人在心中重新評估了此人的危險程度。看來有必要之後和總殿開會商議了。
八月面無表情,并沒有把手撤回來。“日本淵月殿右禦都察台摘星塔,殿閣行塔大将軍?參知塔事大長老?行刑廠司禮監?帶着這些頭銜,不愧嗎?坐在此處,本該是人類對抗詛咒的最後防線的地方,在這座摘星塔裡面用早就被嚴厲禁止的咒物,對無罪之人動用不必要的私刑?真不知當時設立淵月殿的那位,看到你們如今的模樣,後不後悔?後悔自己為何當初為了後世的平安昌盛,犧牲了自己的一切?就為了你們?值得嗎?付出了多少性命,多少代價,才将這裡一磚一石建起來,才将詛咒永遠從這裡驅逐出去?就為了以後的人類,至少在危難之時,仍然有容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