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一幕,男孩的父母難以置信:“小——”
男孩笑聲不停,八月下一次有閑暇看向他們的方向時,那對可憐的夫婦已經變成了和高田一樣的畸形的死物,裝嵌在外面的眼珠子搜索着敵人,随後齊齊定在了八月身上。
八月看了看天花闆上的風扇,毫不猶豫地跳起,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做到的,單手抓住了高速運轉的其中一塊扇葉,借力把自己直直朝着仍然是人類模樣的男孩甩了出去,同時右手在空中虛握。
他的眼中,隻有那個在男孩身體裡面的惡鬼!
披着人皮的三跪天完全沒有退避的意思,反而是肆意地向前踏了一步,臉上的笑容越發癫狂,被反人類地扯開的嘴,無聲地對着向他而來的敵人說——
【你殺 不死我 】
八月的指尖痙攣了一下,動作明顯遲疑了零點幾秒,隻在最後一瞬從虛空中拔出了那把浴血的刀,向三跪天的頭頂斬下。
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樣簡單,輕而易舉地把男孩的整個身子從頭到腳斬成了兩半。
然而,那擾人至極的笑聲,還是餘音未散。八月刀尖還垂在地面上,就見到男孩的身體和剛才三個人類一樣粘合重組,原本裂開兩半的嘴,各自上下張合,發出一聲又一聲的——你殺不死我!你殺不死我!你殺不死我!你殺不死我————
八月咬住了唇,牙齒下滲出了血。
破世刀一直砍,那四塊肉堆也一直分解拼合,有時融為一體,有時分成十幾個小球;不知不覺間,隻不過是幾秒之内的事情,就讓占地面積頗大的室内體育館變成了廢墟。
隻是剛剛離開的民衆看到倒塌的體育館,紛紛圍繞過來,有的甚至已經舉起了手機開始拍攝。
“怎麼了,發生地震了嗎?”
“你看你看,那邊好像有個人哦?”
看到群衆的目光,明知道人類看不見自己,三跪天卻似是被振奮了一樣展示着自己:“你猜猜,如果你現在再向我砍一刀,這裡的人會不會全都變成這副樣子?”
八月把流到了眼睛上的血擦了擦,開口時聲音冷得可怕。“你想不想聽我說一句話?”
三跪天叽叽一聲:“弱者的遺言麼?本尊喜歡聽,你盡管說、盡管說!”
八月閉上了眼。
随後——金瞳現。
世界的一切都好像停頓了。無數亂中有序的說不清是什麼的聲音還是畫面?線條還是圖形?全都不受控地湧進了腦中,不,那根本就不是‘看’到了。是感覺到了?還是——‘知道’了?
“——我日你祖宗。”
随着金瞳的視線緩緩移到了自己身上,三跪天一時竟然分不清,他們之間誰才是那個非人之物。它卻反而是更加的興奮了,連帶着那些死人的細胞竟然也開始躁動起來,體積越加膨脹。
八月提着刀就往它身上斬去,沖上前的時候,那雙眼睛,留下了兩道金色的軌迹。三跪天再次尖叫,隻有八月知道那是它極度高興極度興奮之下的畸形的笑聲。
“最後你還是放棄了所有人!咒術師也不過如——”
三跪天的聲音嘎然而止。
就在破世刀碰到那無限複活的肉塊零點零零零零零零零一秒之前,它錯愕地發現,那些屬于人類的白骨和血肉,居然在轉瞬之間,以無法觀測的速度急速腐爛風化,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消失得連一點痕迹都沒有留下來!
人類的白骨埋在土裡至少也要個三十年才能因為各種腐蝕性的細菌和微生物還有溫度濕度等等的原因,才能徹底歸于塵土,這樣在空氣中憑空把屍體直接物質性上的分解到無法再次重組的形态,那至少需要個上百年——這個咒術師!三跪天到了這個時候 ,才終于想起了某個名字,想起了某個身影。“是你——我認得你——!”
太遲了。失去了寄生體的三跪天暴露出了那微小如塵埃的本體——那是一隻小得幾乎需要顯微鏡才能看到的蟲子,而破世刀仿佛一直以來都知道本體位置一樣,刀鋒已經來到了它的面前,在極快的攻速和破空之勢之下,它直接被壓扁,爆成了一朵小小的紫色的血滴。
圍繞着的群衆的行動全都靜止了。某個婦人說到一半的話停在嘴邊,某個剛點開的手機界面上,時鐘秒表停了一刻,某個男人眨眼眨到中途,眼皮卡在了中間。
三跪天的‘孩子’們是在體育館避難的時候,植入到了所有居民體内的吧。‘孩子’隻能留在普通人體内多少天來着...對了,是一個月。眼前變得越來越鮮紅,他卻像是毫無知覺一樣,把破世刀在手裡轉了一圈。要把群衆的記憶回溯到什麼時間好呢,幹脆回到體育館崩塌之前吧,不對,有多少人已經拍了影片了?順便把影片也全部删了吧,還有之前在社媒上面的呢,那些也——
他的思緒突然頓住了。
看着那些人類。
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在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而存在呢?
為了人嗎?為了某個人嗎?
為了某個已經逝去太久的人嗎?
為了腐爛的花海嗎?
為了——
他——
他是誰呢?
他——
他是什麼呢?
……
五條悟就站在廢墟的另一端。
剛去買了甜點,轉個街角就看到幾十個人類自爆成渣,然後變成怪物襲擊了自己。多少發蒼還是赫都沒有用,他很快推斷出了這東西是某種寄生型咒靈,本體大概一日不死,這些‘寄生蟲’們也會一直重塑□□,随後,霧島南區體育館的方向便突然生出了極為凸出但是本質上和這些‘寄生蟲’一樣的咒力波動,顯然,本體就是在那裡。
雖然說起來好像過了很久,但其實雙方的戰鬥都不過是幾十秒左右就結束了。幾乎是馬上就用瞬移來到了體育館的五條悟,卻還是隻看到了一地狼藉。他首先留意到了那些站在一旁的普通群衆,無論是神情還是舉止都非常奇怪,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鍵一樣一動不動。就連風中的灰塵,甚至是風自己本身,都停滞不前。
就好似,時間自己本身停下來了。
但是,五條悟的注意力再也不在那些無聊的事物上了。
廢墟的正中心,站着一個人。身闆在這麼大的一片地中,像是随時都會被風刮走。但他回頭的那一刻,卻讓五條悟當場怔住,沒有被眼罩擋住的眼睛一下一下瞪大。
爬滿正在一直延申的【裂痕】的手,握着某把一看就知道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浴血的刀。
還有——
那雙。金色的。瞳孔。
五條悟自出生而來,貴為神子,後來成為了現代最強的術師,就算是伏黑甚爾,都沒有讓他有過這種自己極其渺小的感覺——那種發自内心的俯視,那是在上位者自然而生的俯視,是人類一輩子都沒有可能觸及到的高度。光是與那雙眼睛對視,就有種自己不過是地上某隻蝼蟻的錯覺。
是錯覺嗎?真的是錯覺而已嗎?别人看着自己的眼睛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嗎?五條悟不禁如此想到。
不。
絕對,有什麼不一樣的。
那是一雙絕對的不悲不喜的眼睛。它看着一切,但又沒有看着一切;裡面什麼都有,但是裡面又什麼都沒有,就是這麼一種矛盾的存在。
五條悟從來沒有覺得過,自己和某種事物之間的距離居然能如此之遠——他想開口叫對方的名字,但那個眼神,卻讓他質疑,眼前的,真的是那個說自己叫做八月的人麼?
然而。
然而。
不知為什麼。
猶如是某種本能;猶如是刻在了靈魂上的無法磨滅的本能。
五條悟邁開了腳步。越走越快。踩到的瓦礫發出了碎裂的聲音。好幾條體育館承重牆的鋼筋擋在了他們之間,沒能阻止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的行為。
不過他肯定,無論看到了那金瞳的瞬間生出了什麼想法,都一定蓋不過他的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本能。
其實,他有很多事想問。不論是無故泯滅的寄生蟲本體,還是停止的時間,還是金瞳,還是那個該死的【裂痕】,還是‘你到底是什麼’這種簡單的、核心的、基本的問題。
然而。
五條悟卻來到了對方跟前,沒有絲毫停頓地,張開了手臂,把他拉進了懷裡。
抱得很緊很緊。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這種奇怪的情緒到底是什麼?不過是一隻稍有實力的寄生型咒靈,反應根本就不用這麼大,他怎麼可能就這樣死掉?
不對。
根本不是因為怕對方會就此死去。
隻不過——
隻不過是——
“沒事了。”臉落在對方的肩上,聲音有些模糊不清。“沒事了,我在呢。所以...你——不要哭,好不好?”
一滴液體落在了八月的嘴唇上。
鐵腥味之中,竟還有些鹹。
帶着些溫度。
……
【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在你哭的時候擁抱你了,這樣也可以嗎?】
瞳孔中的光芒暗了下去,微風重新吹起了一地沙塵。
不是那樣的,憬。
原來,不是那樣的啊。
他松開了死命握着破世刀的手,看着它化成了虛影消失,而廢墟在飛舞的殘垣斷壁之中,重新一磚一石地站立于濱松市街頭。
外面是無事發生的生活的氣息,回過神來的時候,體育館内空空如也,有些太靜了,卻一點都不寂。
“悟。”
“嗯?”
“我...”八月擡起雙手,輕輕地抱了回去。“我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