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踩在木闆上,總是那麼的甯靜。
高專裡面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風雨欲來的壓抑。不過其實這種東西,也是一種主觀的感受,是吧。
‘一直都在執着于找這個問題的答案’,但無論多少次都好,隻是重複着無意義的探尋,說着‘觀點與角度罷了’這種虛僞的話,其實根本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太奇怪了。
人類這種生物,似乎總是會做出自己難以明白的事情,比如,毫無目的閑逛之後,在宿舍樓裡某道木門前停下了腳步。按理來說,這應該隻是身體的神經,在靈魂之外的‘潛意識’的舉動吧。
那他此時此刻所感受的‘感情’是身體,還是靈魂産生的呢?如果一切的‘感情’都隻是身體産生的話——那難道靈魂就隻是無悲無喜的麼?
曾經在這道門後,有人問過他,你是那種做什麼都在思考的人嗎?
他說是。
那人說,你這樣不累嗎?
...誰知道呢。
“如果能活成五條悟那個笨蛋一樣,應該會輕松很多吧。”
這話誰說的來着。
喔,是那個叫夏油傑的人類啊...
“不會的。”他聽到回憶裡的自己答。“你...現在還沒知道五條悟這個名字背負了多少。”
直到最後,夏油傑也沒有知道。
可能...是因為在他死了之後,五條悟才真正成為了那個遙不可及的、背負一切的‘最強’吧。
看,隻是因為站在這裡,就會想到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
回憶和情緒嗎...
手握上了門把,舉棋不定。良久,咔嚓一聲轉動。
十年了啊。
空屋裡還是,那副樣子。
一絲一毫沒有改變過。
門的内側沒有生鏽老舊的痕迹,木地闆還是那樣的光滑,仿佛昨天才剛刷完油,還有若有若無的木香。這個地闆太殘了,來吧來吧,我們把它重新刷一遍...你還會做這種事??...誰他媽把油倒我頭上了!...免費發膠、免費發膠!...你是想打架嗎?來啊,我還怕你這個連油都不會刷的大少爺?...蛤?你說什麼?...大家,你們有發現其實我們剛才好不容易刷完的地闆被你倆都踩亂了嗎?......嗚哇!小八要生氣了!......
地毯的毛松松軟軟的,仿佛前幾天才剛把它洗了一遍,挂在窗外的操場上,隻是冬天的太陽顯然并沒有簡單就能把那麼一大張的東東曬幹,過了好幾天還是在那裡礙着行人走路,然後就被夜蛾揍了,最後《身體嬌弱》的八月與硝子得以坐在涼蔭之下,一口一口享受着冰淇淋和不絕于耳的某悟某傑的抱怨立體環繞聲,隻因另外兩位身強體壯的DK被罰背着毛毯在操場上以能看到殘影的速度,靠着人力把濕哒哒的地毯君‘吹’幹...
眼光落在桌子上剛從紙盒裡取出來的蛋糕,上面非常煞風景地插上了十六支蠟燭,把原本店員辛辛苦苦塑型的奶油都弄亂了,将壽星最愛的五倍甜度櫻桃黑森林蛋糕變成了‘蠟燭森林’,他們真是貼心的朋友啊!桌子旁邊的四張椅子都拉開了一半,仔細看似乎不久前還有人坐在桌前,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地用五音不全的調子,唱了首生日快樂...
桌子後面就是沙發,沙發上随意放了四個當時還算是潮流前線的PS2遙控器,沙發前有張矮小的茶幾,和一部他們自己集資買的電視。熒幕上還放着某個遊戲的完結撒花畫面,是哪個來着...悟和傑因為到底要買哪個而大打出手,差點将那條街上的店鋪都全部炸掉,如果不是因為某暴發戶八月手一揮将店裡整個架子的CD都給買了下來,不然可能他們又要挨處分了。啊,不過還是為了在一堆的遊戲碟之中要先玩哪個這種事再次差點把某無辜路人八月的房間給拆了。事實上,還真是掀翻了整個屋頂,不過在夜蛾發現之前八月就将屋子修好了,所以他們一緻認定這件事情并沒有發生過。
‘THE END’的完結詞大大打在了中央,花裡胡哨的英語字體本應随着音樂和制作名單降下帷幕,如今卻停滞着、諷刺地揭開了這間空屋的真相。
踏在‘剛’刷完的木闆上,踩在‘剛’洗完的毛毯上,經過‘剛’買來的蛋糕、‘剛’放下的遙控器,站在‘剛’通關的遊戲前,房間裡有着暖爐的溫度,頭頂的燈光柔和又舒适,連一丁點的灰塵都看不出來。
還有茶幾上的某個相框。
最終沒有拿起。
舉目四望,這間空屋,實際上就隻是一張照片而已啊。
永遠停滞的時間,永遠不會結束的‘THE END’,永遠不會結束的‘那時’,最後還是由‘現在’變成了‘過去’。
他覺得自己瘋了。
照片根本就無法留住記憶,就像是手指也握不住沙。
...就算是一筆一劃繪制的畫像也沒有辦法。
他來到了某道牆壁之前,張開了手掌。指腹碰到之前,堅硬的牆壁就瓦然塌陷,并不是他的術式,而是某種像是“密碼櫃”的東西。
牆壁之下,放着一支卷軸。
宣紙沒有泛黃的迹象,甚至還有淡淡墨香,就那樣靜靜躺在牆壁後面的密格中,松松綁着仔細系上的禦結。
“裡面有驚喜哦。”
他沒拆開過。
幹幹淨淨的卷軸像是含苞待放的雪沙華,那是他們最愛的花。
哪怕失去了呼吸,仍然恬靜美麗,垂落的花蕊是逝去的無法挽回的生命,潔白的花瓣染血彼岸。所以為何要拆開無法綻放的花呢?隻要不拆開的話,它就永遠活着,永遠存在,永遠不死。
死亡太過突然,來不及留下隻言片語。輕如鴻毛的最後的禮物,承受了本不該承受的重量,他怕裡面的驚喜無關緊要,又怕它太過緊要,這才驚覺遺物的可貴可怖。
其實啊。
他都是知道的。
無論是多久以前,都全是過去式。
三千年前是以前,昨天也是以前,就算固執地不願接受,時間本身也不會因僭越者的無禮而停頓。就像是一個人站在江流中,嘗試把水裝進桶裡,那是當然可以做到的。但是裝了一桶水又怎樣,能夠擋住川流不息的滾滾長河嗎?
記得那個寓言故事,天真的男孩把沙灘上數不清的擱淺的魚一條一條扔回海裡,說着我在乎這一條,也在乎這一條,還有那一條,還有這裡的每一條。可是童話沒有結局,因爲那天黃昏,天色暗了,男孩回身一看,那些脆弱無助的魚兒,全都在拼命掙紮,一跳一跳、嘴裡叫着‘請您也救救我’的話,在夕陽之下最後停止抽搐,在陽光之中活活窒息折磨而死。每拯救一條魚,名為‘平衡’的無盡的海浪便沖回幾十條,手裡捧着的魚正在緩緩失去心跳,四周是無數的性命——
但是人的力量。就是那樣的渺小。
他指尖一動,棕色毛線編織而成的繩子輕易滑落,贈與者至真誠的心意也随之解封。
就算是當時最昂貴的宣紙,也不會改變它身為紙的本質,很輕很輕、很脆很脆。隻要他一放手,卷軸就會展開。
他沒有放手。
握住,微微用力,就能看到紙張起了皺紋。
靈魂還是身體才是核心?有段時間,應該是說直到今天,他以為他執着的是‘那個’靈魂,而‘那個’靈魂太過渺茫,他根本看不出來到底還存不存在于世間的哪一個角落。
人——其實應該是要看着當下的吧。一直遙望着過去然後強迫自己前行,就像是倒着走一樣舉步維艱。看看身邊的這間空屋,竟已然有種自己格格不入之感,那種違和,那種陌生。無論是幾千年前的畫卷,還是十年前的那個名為‘青春’的褪色的照片,都是以人的力量無法留住的,已經‘死’了的過去。
生死之隔,是凡間所有力量都無法逆轉的絕對
但是,今天,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三跪天徹底被祓除了。雖然有些唏噓,但這無惡不作濫殺無辜的詛咒,居然就是世上最後和那人有關系的事物。【刹】的肉身已經沒了,它那個已經無人記得本名為何的,稱作兩面宿傩的轉世,根本也不算是【刹】,畢竟靈魂和身體——是分開的是吧。雖然擁有同一個靈魂,但是靈魂本身是無悲無喜的虛無,而隻有身體才能做下惡孽。
親手拔除了三跪天之後,也算是一種了結。
突如其來的空虛爬上了脊椎,他把卷軸按在心口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