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了嗎......人類的一生短暫至此,每時每刻都有可能經曆着‘最後’,可每次反應過來的時候,還是無法抵擋由心底而來的悲哀。
他擡起了手,将握着的卷軸,全力擲了出去——
——撞在了另一面牆上。
某處發出了碎裂的幻音。
他看着卷軸的紙張一點點發黃,在轉瞬之間風化,化成似細雪的微塵,在窗簾縫隙透出來的光中飄蕩,落在牆上、地上、桌上、這間空屋裡的一切上、剝奪了每一寸的顔色,披上了一層厚厚的灰。燈泡罩碎了、地毯上有着隐約的血迹無人清理、桌椅不知為何被打爛,電視的熒幕同樣也裂成了雪花屏,還有随處可見的打鬥的痕迹。
他站在那裡,聽到自己的呼吸。房間是密閉的,隐約有種黴濕,空氣中帶着木頭老舊的味道。
十年前——他們在這裡打了一架。
真·打了一架。完全沒有用咒力的那種,掄起來打的那種。當然是隻有他一個單方面被揍,對方可是五條·七歲打遍家裡無敵手·悟哦?
至于原因嗎...還是算了。總結一下,一個找罵,一個找打,然後就打起來了,隻能說是非常順理成章。
邁開了腳步,赤腳踩在木闆上,灰塵讓觸感變得不适。
既然已經決定了要做的事情,那為何還要猶豫?以後的道路已經明确至極,沒有絲毫需要考慮與退縮的理由,大概也并沒有那種資格。所以啊...他緩緩回頭,與站在門邊的那人對視。
又是那種拉扯的沉默。
“你是誰?”
先開口的是五條悟,這一次,仍然沒有帶着眼罩。
他們之間,一向如此。
“我——叫八月。”八月呼出一口氣。“因為這是我的第八世。”
看不出來五條悟有什麼反應,他手插在兜裡,面無表情。“你的術式,實際上是控制時間?”
“是的。”八月坦誠地道。
“......”
“你不一直都猜到了嗎?隻是我們懶得拿出來說而已。”
一個站在門外,一個站在門内,但事實上都還沒有徹底從空屋中走出來。
八月繼續說着:“自從你第一次問出這個問題,你心中不就已經有答案了?之後二十幾年裡,我從未刻意隐瞞,隻不過也沒有特地捅破而已——少爺,你應該更加相信六眼的。”
“——這雙告訴我你從未存在過的眼睛嗎?”
“是告訴你我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規則】的眼睛。”八月糾正。“你明明也知道,為什麼非要我說出來?”
五條悟不答,反而再問:“三跪天是什麼?”
“特級咒靈啊。”
“......”
“......”八月歎氣。“第六世的時候,它是【刹】的主力大将,來去無蹤,本體極小,且對人類幾乎是一擊必殺,還能利用屍體進行強力的攻擊,那個時候的日本還剛從原始時代走出來之後不久,城市和建築剛剛開始發展,對這種純粹的惡意根本無從招架...為數不多的陰陽師,建立了年時城,聚集了全國各地最優秀的人才,共商祓除之法。後來有一天,三跪天不知道買通了哪些人,突破了城裡的結界,進到了天守閣,把年時城内實力最高強的城主變為了傀儡,屠殺了年時城内所有的生命,連牲畜都不放過。”
他頓了頓。“後來,當時不在城裡的陰陽師回去了,又和全城的傀儡戰鬥一番,以為終于将三跪天祓除了,但事實上,那小得幾乎不可能看到的本體,早就已經逃之夭夭。”
全程不帶一個主語,仿佛隻是在複述一段書上的曆史。
“對了,三跪天這個名字,原本是出自傀儡中的‘鬼三田’,但是因為它做的事情不配加上人字部,而且‘跪天’又有罪過之意,最後才變成了‘三跪天’呢。”八月笑笑,“我作的哦,很聰明吧?”
五條悟看着他,不發一語。“你...今天很奇怪。”
八月聳肩。“人在做出很重要的決定時,多多少少會這樣啦。”卻完全沒有交代一下很重要的決定具體是什麼。
“你還算是人?”
八月一瞪。“很失禮哦,我怎麼不是人了,我還是人乘以八次方呢。”
“......”
“你能不能不要那樣看着我。”八月有些不自在地看向了另一側,哪怕六眼看不到他,五條悟自己的威懾力也實在不容小噓。
“那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拐拐彎彎的,一副‘啊我裝得真的太好了絕對沒人覺得我奇奇怪怪的呢’的樣子?”五條悟的語氣有些重,八月最讨厭聽到他這樣說話。“你不如說說你怎麼突然回來了這個房間?你敢說和你今天祓除了三跪天的事情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到現在都不解釋那個【裂痕】是什麼,以為我看不到那鬼東西嗎?那把刀也很怪,和你、還有【刹】的眼一樣,六眼都看不到,世上所有六眼看不到的、你說的‘世界之外’的東西,全部都和你有關,你連‘解釋一下’這個選項都沒有考慮過嗎?”
八月不自覺地僵了一下,脫口而出的第一句竟然是:“這是我房間,憑什麼不能回?”
“八——”
八月擡起了一隻手,手心向外,制止了五條悟未說得出的質問。
“悟,有些事你不知道,不一定是壞事。我隻能告訴你一個事實,我會一直在這裡,直到一切的終結,隻要我在,你,還有所有你想拯救的人,都會安然無事,你——明白嗎?”
一瞬,五條悟的臉色變得古怪起來。“又是因為那個‘誓言’?”
八月沒有點頭,也沒有否定,模棱兩可地說:“算是吧。”
更長的沉默之後,再也無話,他從五條悟身旁側身走過,身後的木門重重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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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說了什麼?我說,我尊重他的選擇,讓他決定了就不要猶豫,讓他滾出去,我們自己會看着辦——你信嗎?”
“所以。你一直知道。”
“我當然一直知道,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你敢說你不知道?用你那隻六眼看着我,再說一次,你從來沒有發現過傑的不對勁?”
“......”
“是你的不作為,是我們所有人的不作為,是因為我們全都選擇了看到然後無視,想着事情自己會好的,想着‘我們可是摯友啊’然後就把事情抛在腦後。五條悟,我告訴你——這當然是我的錯了,當然是,最錯的當然是我,但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責任,你——也有責任。”
“......”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聽我這樣說?”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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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是我——
是我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