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的葬禮沒人出席。那時七海建人已經離開高專了,時任校長夜蛾正道由于職位與立場,也無法露面。
“最後,還是隻有我們。”
仿佛由此至終都隻是他們,這一屆的學生,剛巧湊齊一桌麻将,逃課打架無數次,卻從沒将任何内心的痛苦說與對方聽過。
那是一個櫻花凋落的十二月,初雪來得特别遲,剛巧趕在了平安夜那天下葬。星辰邃隐在茫茫灰雲之後,唯有硝子的香煙點綴了黑夜。
夏油傑是五條悟二十七年來第一個手刃的人類,如無意外亦會是最後一個。他還是五條悟這輩子唯一的摯友,唯一的遺憾,唯一一個曾經信任過而後反目成仇的人,也許還是五條悟此生最後一個願意信任的對象,自他以後,五條悟真正意義上成為了“最強”,也不再為凡人所接近……諸如此類的頭銜,數之不清。
過了那麼多年,五條悟早已不是那個會因為悔恨而和人大打出手、意氣用事的十七歲少年。夏油傑剛叛逃的那段日子,他怪在任何人的身上,隻為了逃避自己的責任。收到夏油傑被列為詛咒師的那天,他回到宿舍,聽到硝子說,八月被摘星塔約見——“啊,好像是因為他是最後一個和夏油說話的人吧。”
當時那間空屋還不是空屋。五條悟踏進去的時候,還殘留着那個叛徒的咒力。連接着電視的ps2手柄上鋪滿了堆積的灰塵,無數張遊戲光碟整整齊齊地排列在玻璃櫃中,包括那張他們猜拳五十次後終于決定要先玩的《四人圓舞曲》……
不知道出于什麼的心情,五條悟開了機,握着一個手柄進入了遊戲界面。
“還需三位玩家加入遊戲。”
他看着那個畫面,看了半天。
八月回到屋子的時候,就看到這樣的五條悟。
伏黑甚爾死後,他們見面的次數少得吓人,讓人不得不懷疑是摘星塔或淵月殿的老東西操控了任務的發布,無論是“最強”還是“修複師”都永遠在任務之間奔波,偏偏那時五條悟沉醉在新力量的掌控中,八月又被星漿體刺殺的心有餘悸搞得頭疼,這陣子的咒靈為了與五條悟平衡勢力,強大了極多,家入硝子更是忙得不可開交……誰都沒去理會夏油傑的沉默寡言,或者說是察覺到了,而又一廂情願地無視。
他們上一次談話,已經是許久以前。八月和五條悟其實從沒剖開心講過什麼煽情衷心的話,可他們幾乎自出生以來就相識,對五條悟來說”摯友”莫過于此,至少在這份友誼變成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之前,“摯友”這樣的存在并不需要什麼山盟海誓,信任是随着友誼必然産生的,背叛的概念遙遠的很。
說到底,他還是年輕。
八月承認,他确實是一個過于漠視一切的人。他過于注重在拯救這一輩子的五條悟上,以至于對于其他的一切都漠不關心,那時他還新接下了“清除記憶”的工作,在過載的記憶和無間斷疊加的疲憊中,他無暇顧及夏油傑的内心世界。這一次的星漿體危機雖已過去,但五條悟覺醒反轉術式是以前從未發生的事情,是一個未曾預料的驚喜,可下一次呢?他是否還能安然無恙?這一生開眼的次數有多少?完成“最後的那件事”之前他又該怎麼與五條悟相處?
夏油傑找到他談話的那天,屬于他們的盛夏結束了。夏天和夏油傑一起離去,好像也是一種命運。八月隻能這樣說服自己。沒錯,這都是命,不是我們的能改變的。并不是因為我們的忽視,我們的淡漠。
“你是那種做什麼都在思考的人嗎?”
他說是。
夏油傑又問。“你這樣不累嗎?”
“...誰知道呢。”
“如果能活成五條悟那個笨蛋一樣,應該會輕松很多吧。”
“不會的。”他聽到回憶裡的自己答。“你...現在還沒知道五條悟這個名字背負了多少。”
夏油傑苦笑:“背負了多少?”
八月沒看他。“你死了以後就知道了。”
夏油傑:“……你詛咒我嗎?”
八月沒點頭也沒否認。“你不是問我是不是随時都在思考?我隻是在思考人類自由意志在對抗命運中的必要性和價值。”
“所以呢?結果是什麼?”
八月說:“結果是你找到了我,你打算叛逃了。”
夏油傑微微瞪大了眼睛。
八月無奈地攤手。“這到底是命運還是你的自由意志呢?傑,你知道嗎?有思考過嗎?”
夏油傑沉默了。
“你怎麼知道的?”
“越是善良的人,越是容易崩潰。”八月說。“五條悟不是個善良的人,你知道他把本家裡的六十八個長老全都種上詛咒了嗎?我也不是個什麼東西,我殺過的人比你的咒靈多上幾千倍。”
“那為什麼……”
為什麼隻有我想改變?為什麼隻有我覺得這個世界如此荒謬?
八月低首。
“有些事情就是命。“
夏油傑激動得站了起來。“為什麼?還沒有試過為什麼就覺得不能改變呢?這荒謬的規則,我們作為咒術師沒有任何的義務幫助人類,你知道的,他們就像……”
“蝼蟻。”八月意味不明地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麼。“蝼蟻侵襲着世界。他們互相傷害,互相愛戀,互相憎恨,繁衍出惡魔和悲劇。“
“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八月點頭。“所以我沒有要阻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