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怔住。“你……什麼?”
“你希望去改變這個世界,這很好,我從來不否定任何人改變世界的志向。我太懦弱了,失敗過後不再敢去嘗試,我害怕改變使世界更壞,使我更難以駕馭,應該是說我害怕會傷害更多無辜的人,我也不敢抛棄現有的人和生活,害怕有一天必不得已會将自己帶到不得已手刃摯愛的境況。”八月語調略微透露出一點的憂傷,又很快掩蓋下去。“所以,你要是決定好了,那就去做吧。”
抛棄現有的生活。不得已手刃摯愛的境況。
夏油傑抿着嘴,這都是他早已想過了的後果。可是為了更偉大的原因,這些都是可以犧牲的。
在夏油傑臨走的時候,八月從身後叫住他。“傑。”
這會否是他們最後一次的談話呢?夏油傑握住門把,這樣想到。
“還有幾個月,悟就十八歲了。”
八月看着夏油傑的背影,發現他的存在變得遙遠,像是他們早就在不同的道路上前進了好幾個季節,現在才幡然醒悟。
他有些落寞地笑笑:“我們上次不是在讨論訂造給他的蛋糕嗎,本來打算下次再說的。你覺得呢,還是黑森林嗎?“
十六歲、十七歲……
他們共度的兩年,到底算什麼呢?竟然連成年的生日快樂也來不及說,便要匆匆離去。硝子生日那天他們在河邊放走的花燈忽然逆着河流和時間湧回夏油傑的心頭,“希望能和大家成為最強,希望這樣的日子能一直下去”———還有那天在山丘上如戲言一樣的櫻花之約。
以後會如何呢?悟還是那樣喜歡甜食嗎?可是他現在已經不會因為開着無下限而力歇了,甜食還有必要存在嗎?他們還有必要存在嗎?
“換個别的吧。”他擰開門把,手指卻仿佛仍眷戀着過往那樣不願松開。“奶油和巧克力甜得發膩,但吃到最後的酒櫻桃還是苦的。苦的不好。甜到最後是苦澀更不好。”他咬了咬牙,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空屋終于變成了空屋。
八月站在那裡,他也空蕩蕩的,裝着無法忘懷的、一去不複返的記憶,空屋竟是他自己。
“我說什麼了?——我說,我尊重他的選擇,讓他決定了就不要猶豫,讓他滾出去,我們自己會看着辦——你信嗎?”
“所以。你一直知道。”
“我當然一直知道,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你敢說你不知道?用你那隻六眼看着我,再說一次,你從來沒有發現過傑的不對勁?”
“......”
“是你的不作為,是我們所有人的不作為,是因為我們全都選擇了看到然後無視,想着事情自己會好的,想着‘我們可是摯友啊’然後就把事情抛在腦後。五條悟,我告訴你——這當然是我的錯了,當然是,最錯的當然是我,但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責任,你——也有責任。”
“......”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聽我這樣說?”
“閉。嘴。”
五條悟這輩子隻對八月發過一次火。應該是說,五條悟“發火”過于罕見,基本上隻有五條家的老東西直接承受過這份怒火。八月都不知道自己被五條悟親手揍過然後活了下來算不算一個榮譽,五條悟從來不是一個喜歡講道理談心的人,有什麼能用武力解決的問題就用武力解決,解決不了的就用更多的武力。
直到某種讓他窒息的感覺從體内而生,直到某天他發現自己憤怒的對象是自己,體内的怪物名為愧疚與無力,他們糾纏着生長,幾若要将他淹沒。
八月的體術和他是一脈相承的。那時他其實沒想過為什麼自小受嚴苛體術訓練的自己在不用咒力的情況下居然和八月全力的對打居然隻是平分秋色,後來他想到八月是個老不死,說不定這套體術就是他和自己的哪個轉世研究出來的,但這些都是後話了。
無下限打從一開始就把八月一個人,也唯有他一個納入“非敵人”的範疇,哪怕他們在互揍的過程中,無下限還是無法把他納入“敵人”——伏黑甚爾之後,無下限的保護罩在他潛意識中全天候無時無刻的自動啟動着,他成為了無法觸碰的“最強”。唯有八月,仿佛靈魂中的烙印,無下限術式永遠無法将其以屏罩隔離。
“為什麼不做些什麼?你那個垃圾的複原術式連這樣的東西都修複不了嗎?!“
“複原術式不是用來修複你他媽的破裂的友誼的你知道嗎?!你知道什麼叫隻能修複死物和生物嗎?!”
“怎麼不算死了!哪裡不算死了?怎麼不算死物了!”
“你他媽的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那時八月還沒開過眼,身體素質十分出色,挨了一頓打還能生龍活虎地和五條悟吼回去:“你他媽的就是想回溯!你想時光回溯到什麼事都還沒發生的時候!“
五條悟的動作頓住了。
“但是不能這樣用你知道嗎?這都是命運,悟,有些事情你回去一百遍還是會有同樣的結局,明白嗎?”
“為什麼不試試?你根本就沒有試過,要是你能做到的話為什麼不先試試看?!”
八月的嘴角還滲着血,後背緩緩靠上了牆壁,輕輕歎了口氣。“你知道時光回溯的代價嗎——?”
他們之間的劍拔嚣張如弦線斷掉。
八月擡頭看進了五條悟的眼睛,帶着些許無奈。“不能現在用,悟。我發誓,你和你想要守護的人和事物,我都會盡我所能地保存下來——但不是現在。相信我。”
因為我太自私了。
因為我想和你多活一會兒,因為我——
我還不想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