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微妙的氛圍很快被破壞了,因為又有一人大步走進院内,朗聲道:“——寒川!我接到你的傳信,卻還是晚了一步。沒事吧?”
來人約莫三四十歲年紀,一身青衣,面容含笑,藹然可親,氣蘊内斂,竟也是大乘期修為。
院内修士紛紛為他讓開路,齊齊行禮:“崇霄仙君。”
來人虛扶起衆人,道:“諸位不必多禮。我和寒川本欲前往'鴻鹄會',途經此地,卻察得邪魔蹤迹,因此前來除魔。”
他看向傅寒川手中禁锢的黑霧,笑道:“我不過晚來一步,看來你已經解決了。”
傅寒川颔首,道:“'鴻鹄會'在即,我需先行一步,便有勞師叔将它押回仙盟。”
來人正是謝濟微和傅寒川的師叔,崇霄仙君江談決,也是如今屈指可數的大乘期修士之一,在仙盟中擔任重職。
不同于傅寒川以嚴厲冷酷出名,他待人親近,談吐風雅,令衆多修士如沐春風,因此在修真界名聲頗佳,甚至隐隐有超過謝濟微在世時的趨勢。
江談決伸出手,掌心浮現出和黑霧四周如出一轍的禁锢紋路,從他手中向黑霧蔓延而去。就在即将要觸碰到黑霧的那一刻,原本屬于傅寒川的禁锢驟然炸開,黑霧失去束縛,瞬間四面逸散,将傅寒川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那實在太突然了,幾乎沒人能反應過來。而傅寒川隻覺得眼前一暗,黑霧化為千萬細縷,從四面八方鑽進他的身體,深深釘進了他的經脈。
一開始隻如針紮般刺痛,卻在頃刻間變為深入骨髓的鑽心痛苦。那樣的痛,卻令他的感知在那一瞬間無比敏銳清晰,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每一個人的神情——震驚的、驚慌的,以及站在人群之外,略微詫異而微微睜大眼睛的謝濟微。
這樣的痛楚卻如此熟悉,曾在多年前輾轉折磨他,無數次潛入他的噩夢中;幾百年過去,本以為早已煙消雲散,卻又再次出現了。
意識混沌之中他看見自己跪在冰冷的台階上,紛紛揚揚的飛雪落在他的肩上,融化時寒意透骨,然而他已經感覺不到了,因為有千百根骨釘釘入他的身體,劇痛下每一處的經脈都被阻塞,靈力滞澀無法找到出口,隻能在他的身體裡橫沖直撞。長久的折磨令他幾乎無法思考,意識中隻剩下眼前的一切。
而遙遠的台階之上,熟悉的人影手持長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
他略微向前傾,僅僅是這樣的動作便已耗盡他全身的力氣:“……弟子違反門規,前來領罰。”
那人落到他面前,衣袖的紋路熟悉無比,他勉力擡起頭,聲音中竟然帶了一點從未有過的懇求:“師姐……我知錯了。”
謝濟微沒有回答,手中長劍輕輕橫在了他的頸側。
那柄邪劍從來沒有對他真正出手過,因此他也從不知道這把劍的兇名所在,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了:肌膚與劍身相觸的那一瞬間,絕望的哀号聲肆虐了他的腦海,幾乎将他最後一點意識也摧毀殆盡。
他慢慢閉上眼睛,心中苦澀異常,然而卻又如釋重負,隻是還有最後一點遺憾,最終要伴随他化為灰燼——
“你何錯之有?”面前的人說。
他猝然睜開眼,隻見謝濟微将劍偏離了一點,溫柔地看着他:“你隻是順心而為罷了……亡國之仇,焉能不報?你潛心修煉,不就是為了手刃仇敵?錯的是我,否則你也不用傷害自己到如此地步。”
她的面容、說話語調都與往常一緻,挑不出任何異常,然而傅寒川卻隐隐有些不安,低聲道:“不。您沒有錯……”
謝濟微道:“若非我告訴你封印自身修為的方法,你又怎會用千根骨釘釘入自己的身體,隻為不讓自己用出半分靈力?其實我一直很後悔,”
她走進一步,熟悉的氣息籠罩住了他:“若我能早一點明白自己的心意,是否不會讓你承受這樣的痛苦?”
傅寒川霍然擡頭,自從百年前她離開,他便隻能靠記憶中的時光熬過每一日,然而現在竟然能在這裡看見她,如此真實、如此動人,幾乎讓人沉溺其中,就像一場甜美的夢。
然而他死死盯着她,本應被封印的靈力隐隐浮現出他的身體,手中漸漸出現了一柄長劍的雛形:“你不是她!——别用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