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是去了夏日祭,當然不是為了賞煙花。
人群熙攘,人頭攢動,我們倆都讨厭這樣的環境。對我來說嘈雜意味着挑戰我的神經,對雲雀來說,這裡全是群聚的草食動物。
他的微笑殘忍而美麗,那真的是一個微笑嗎?或許隻是不帶感情地牽起嘴角,他說:“看到她們,就想把她們全都咬殺,簡直是送上門來的。”
我們是為了收保護費……不對,體面的說法是攤位費。我們不是□□。絕對不是。
哇塞,我又在欺騙自己了。那很自欺欺人了。
并盛町是個小鎮,大多數時候我們都不需要交通工具,僅以雙腿便足以丈量這片土地;我也喜歡步行通勤,因為我身旁有雲雀,每天上學和放學,我們都與朝陽落日一同前行。
甯靜的,讓人安心的,隻有我們兩人的小小的世界。過路的皆是旅人,擦肩的盡是過客,隻有我和他十指相扣,隻有我們在微風中漫步。
和他在一起時我喜歡風,盡管風會吹亂我的頭發;和他在一起時我喜歡雪,盡管雪色如刀,凄神寒骨;和他在一起時,我也喜歡雨,盡管雨幕綿延如細絲情絲,水珠濺濕小腿襪,雨滴砸過我臉頰。
隻要和他在一起,連活着都變得可以忍受。
死?死亡太容易了。生才是世間最艱難的命題,人呼吸以獲取賴以生存的氧氣,呼吸道收縮的每一瞬間都隻會給人帶來辛澀的痛苦,正如刀鋒輕柔尖銳地切割肺腑。但我願意為他而活。
隻要和他在一起,連活着都能讓我感到幸福。
夏日祭霸占了整條商業街,光是靠近那兒就能看見人山人海。說實話,這種擁堵情況,騎機車實在不算明智的選擇。
但我今天想在晚風裡坐他的後座。
與其說是提議,不如說是通知,我興高采烈地說:“今天久違地騎機車吧,恭彌!”
他看我一眼,轉身去摸擺在玄關櫃子上的鑰匙,嘴角微微翹起,“抓緊我,今天我會騎得很快。”
“好哦。”
已過逢魔時刻,天際披上沉濃的暗紗細褶,輪月半遮半掩地隐匿在遊雲之後。夜色與月光一同灑在我們身上,雲雀驅動機車,我坐上摩托車後座,引擎嗡鳴咆哮,像一首重金屬搖滾樂,卻為我的心跳做伴奏的高歌。
一路風馳電掣,我緊緊地摟住他的腰,埋頭抵住他清瘦的後背,柔軟的臉頰肉貼上薄而流暢的一層肌肉,一段美人的背骨,強風拂過我的臉龐,吹亂我的頭發,我暢快地哈哈大笑,我說:“最喜歡你了,恭彌!”
風會幫助我,将我的喊聲化作一個飄流四散的秘密。
隻有我們兩人知道的秘密,唯你一人傾聽的愛語。
風聲撞擊耳膜,天地轟然,世界旋轉,街景飛速地倒退,凝成瑰绮陸離的明亮彩線,大大的星球在我眼中縮成小小的線條,我聽見雲雀說:“嗯,我知道。”
他先一步躍下機車,包裹在黑色制服褲中的雙腿修直秀颀,瘦削有力,像一杆清秀拔俗的竹。我向他張開雙臂,像廢人一樣等他把我抱下去。
雲雀把我抱在懷裡。令人安心的熟悉的氣息,他柔軟的襯衫領口,溫暖的胸膛,我維持着擁抱的姿勢,久久沒有松手。
他也沒有松手。我們在人潮之外抱了很久,與歡慶嬉笑僅有一線之隔。
我想我是一隻從愛裡誕生的野獸。雲雀縱容我、飼養我,用他自己的血肉。我從他的□□中破殼而出,我本來就是他的一部分,正如他已在我的靈魂中駐紮,寄居于我的心髒。我們之間,早就已經難分你我了。
這絕不是約會:因為當我們倆被風紀委員們簇擁着進入商業街時,并盛町的天都變了。支攤的小販們見到我們——主要是雲雀——連嗓音都變得有些艱澀了,隻差瑟瑟發抖了。已經有人在瑟瑟發抖了!
我們像并盛本地最大的黑^^惡^^勢力一樣開始收取寫作攤位費的保護費。哇塞,真是微妙又詭異的風光無量啊。
學校裡的同學們也有在遊街,她們都穿着得體的浴衣,一看就是出來放松的。她們中有人與我的關系還算不錯,又不如說,我和所有人的關系都還算不錯,盡管如此,卻無人有膽子敢上前和我打招呼,因為我旁邊正伫立着一隻威風凜凜又百無聊賴的兇獸。
什麼兇獸,沒品。明明很可愛嘛!
我抱着雲雀的胳膊,像此前的每一天一樣,像無事發生一樣,我們都沒有穿浴衣,他還是穿着那身并中的老式制服,我也還是随便挑了身方便行動的便服,打扮得随性閑适,我不愛穿裙子,牛仔褲和吊帶就是最好的穿搭!
牛仔褲低腰,挂脖吊帶卷出一截赤露的後腰,人群湧來時,雲雀不得不為此改換姿勢,手臂改道去摟我的腰,将我環在臂彎裡。他的小臂和襯衫袖口一齊挨過我的腰脊,溫熱的掌心按過我被晚風刮得生涼的肌膚,掌根抵住我的側腰與肚腹。
暖暖的。我向他靠得更近了一點,于是他也摟得更緊了一點。
在這場人聲沸騰的夏日狂歡當中,我們視人潮于無物,旁若無人地緊緊相擁。天地萬象,投之不見;世間萬物,唯餘你我。
我們背後的背景闆是收繳保護費的風紀委員們。是不是有點太破壞氣氛了?
草壁同學臉上的神情幾乎看破紅塵,副委員長鎮定而平淡地組織着其餘風紀委員,他甚至貼心地背對着我們,給我們留出私人空間。
草壁同學我會永遠記住你的。好貼心,好好用啊。
我收斂思緒,被雲雀牽着手,走過一個又一個攤位,依次收取她們的攤位費,就好像我們真的在遊街一樣。某種意義上來講似乎也差不多,我們确實次第走過所有攤位,遊覽過一整條街。
看到亮晶晶的蘋果糖時,我還沒來得及掏錢,隻是多看了一眼,步履有轉瞬的停頓,雲雀便注意到我停留的視線,面無表情地站在攤前。
“攤位費。”他說,神情淡淡,聲線清凜如泉流,溪水滾過涼石間。
這下攤主也不得不注意到我望向蘋果糖的雙眼了,對方從善如流地交出攤位費,以及一支最大的蘋果糖。
“請用。”攤主低下頭,恭謹地說。看起來完全就是在向不良上交保護費!
有那麼一會兒,我有點無語,又有些發笑,我還是堅持給了錢,攤主堪稱受寵若驚,直呼這怎麼行,我隻好控制他的大腦,讓他收下我的錢。
雲雀很輕地哼了一聲,濃睫低垂,遮過一雙深邃眼眸,也掩過内中流轉的神思,但我還是能察覺到他流露出的微妙的不滿,他說:“你總是做無意義的事情。”
我舔了一口蘋果糖,凝固的冰糖糖漿重新融化于唇齒,連舌尖都泛着些微的甜。我說:“那我現在要做有意義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