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後的五更天,照庭醒得及早,昨日夜裡她将這幾天發生的事全都細細複盤了一遍。
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莫名其妙多了個夫君的事實,但又因稅糧之事還未解決而犯難。
“現下買糧的錢财是有了,但要如何在五日之内買到一千石現糧?”她暗暗苦惱,思索半晌也未得出答案,隻好命裁雲進來為她梳洗,準備去與父親好生商議一番。
“娘子可收拾好了,我們該一道去給外舅外姑請安了。”門外傳來一道男聲,聲音不急不徐。
“且慢。”照庭冷冷回答一聲,并不想搭理他。
待她梳洗完又故意晾了他一盞茶的時間後,她才從屋室裡走出,路過他時并未看他一眼。
“娘子……”林溪山看着她的背影,眼神裡的委屈同昨夜一模一樣。他見胡照庭仍然沒有理她的意向,隻好加快腳步,同她一同趕往正廳。
胡父和鄭夫人在正廳早早等候,見着胡照庭進來,親昵地喚她“庭兒”,而後賜座,叫她好生歇息。
至于林溪山,兩人由得他敬茶行禮,卻神情淡淡,似乎不想多理。
“小婿日後可要好生對待庭兒,必當謹守本分、安守夫徳。”鄭夫人率先打破冷場,還朝着他擠出了個笑容。
“外姑教訓得是,日後溪山必當順從娘子,毫不逾矩。”林溪山朝鄭夫人作禮,畢恭畢敬,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處。
照庭見狀卻有些詫異,她明明記得大婚之日在宗祠時,他眼裡銳利的寒氣,還有昨夜他看似溫順實則不依不饒的态度。怎的今日在父母眼前如此僞裝,真是一副兩面三刀做派。
“當真是商賈之子,上不得台面。”她心中腹诽,卻未言一字,隻是擡頭看向坐在上座的胡珺,朝他遞了個眼神,是有話要講。
胡珺授意,對着林溪山開口道:“小婿可前去休息了,我與庭兒有時商議。”
林溪山聽出話裡的弦外之音,颔首後再次行禮退下。
“行吧,畢竟贅婿無權過問娘子掌家。”他轉頭瞥了照庭一眼,心裡暗想。
待他走後照庭方才開口與胡珺商量稅糧一事。
“阿耶,您在任太府寺丞,怕是不便出面購買糧食,當心有心人發現,在此事上做文章。”
胡珺擡手輕撫胡須,歎氣道:“可若是…若是我無法出面,又當如何購買糧食才好?”
“阿耶可将此事交予我手,城中糧商頗繁,我可一一過問,應是能湊夠千石。隻是……現在所剩時間無幾,怕是有些棘手。”照庭雖如是說,但她心裡卻完全沒底。
長安商賈聚集,應是能湊夠的吧?不夠也必須夠。
“這……這麼重的擔子隻由你一人處理,讓老夫如何能放心下來。庭兒……你本該無憂無慮,這種事不該落在你頭上。還是讓老夫從中斡旋吧。”胡珺搖搖頭,語氣懊惱。
“是啊,庭兒,你一介女子如何能辦成這麼大一件事?”一旁的鄭夫人也不安道。
胡照庭卻目光堅定,言辭懇切:“父親,您如今在太府寺就職,賬目出了問題本就敏感至極,若是您親自奔走購糧,豈不是惹人猜忌?到時候這賬怕是瞞不住了。父親此時有更重要的事要考慮,那就是如何在廿四時将這批稅糧混入新上貢的稅糧中。”
不錯,胡珺此刻還應考慮一事,那就是如何将這批糧食連同新糧一起入庫而不被發覺。若不是照庭所說,他竟未想到此處,他不禁感歎這位女兒的聰慧,也不甘道自己何時已愚鈍到這等地步了。
片刻後,她見胡珺緩緩點頭,又轉頭看向鄭夫人:“母親莫擔心,庭兒如今已是大姑娘了,自是要為胡家出一份力、擔一份責。”
胡父被她這番言語打動,更覺得她如今聰慧可靠,便下定決心:“隻能如此了。庭兒,此時就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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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整宿的雪已然停了,胡照庭卻還覺得有些冷,于是攏了攏身上的大氅,鵝黃的錦緞襯得她肌膚發白。
她命裁雲好馬車,片刻不停地朝坊市趕去。
一路上她都顯得有些不安,坐在她身側的裁雲見狀,以為她是被馬車颠不舒服,問她是否需要飲茶休憩片刻。
“無妨,隻是覺着心中有些不暢快。還得讓車夫快些呢,今日至少要把京城中所有的糧鋪逛完。”
“是,大娘子。”裁雲不再詢問她,默默坐在她身側,表情沉靜。
半個時辰後,車夫正典在東市“何氏糧鋪”前停下,熟練地放下梯凳等主人家下車。
胡照庭搭着裁雲的小臂款款而下。
那鋪面掌櫃見她氣質出塵,料想是個有錢的主,立馬堆上笑臉,嘴裡奉承道:“哎呀,這是哪位夫人莅臨寒舍,可是要買粟糧?”
照庭隔着帷帽的面紗微微點頭,開口道:“如今掌櫃的鋪面裡有多少現糧?”
那老闆一聽便笑得更甚:“娘子要多少有多少啊!”
“一千石可有?”她試探着問。
“夫人可知一千石有多少數目?怕不是在說笑?”掌櫃的愣了一瞬,有些懷疑這人是來砸場子的,但見她未吱聲,又繼續說道:“我這鋪子裡的粟米都是賣給左鄰右舍的,實在是小本經營,最多不過五十石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