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舊糧?那不是早已入庫……”劉長泗被胡珺瞥了一眼,不敢再繼續問下去。
太府寺接管稅糧一月一期,運至常平倉的稅糧每石都被仔細記錄在冊,這種情況定是蹊跷至極,令人不敢細想。
“總之,你隻管寫運損三千石,并且幫我将上月的舊糧混進新糧之中。若是禦史台需過問勘驗,你便拿出事先拟好的損耗名錄。其餘的,不用再管。”胡珺語氣嚴肅,不容拒絕。
劉長泗顫抖着雙手,用官服的衣袖抹去額上滲出的冷汗,“是,小人謹記胡大人吩咐。”
窗外風雪未停,一片雪粒被風吹進室内,還未落在地上便已經化為灰燼,連水漬都消逝不見。
“劉大人,我記得你有個兒子在常平署做事。”胡珺蓦然換了個話題,語氣平淡。
劉長泗一聽卻一瞬間瞳孔收縮,吓得話都說不利索:“小人…小人求大人手下留情,切莫将此事牽連犬子。”
胡珺朝他一笑:“劉大人,老夫隻是想替你提攜兒子,這麼緊張作甚?”
“大人…大人我求求你!求求你高擡貴手……今日此事小人絕對不會外露,就算是死也絕不會沾染了大人的名字!”劉長泗慌忙站起來,在胡珺腳邊“咚”地一聲跪下,臉上老淚縱橫。
得到滿意的答案後,胡珺颔首,示意劉長泗起身。
劉長泗在胡珺對面坐立難安,恨不得此時就趕回去更改運損名錄。
胡珺看出他的不安,也不強求他留下,轉頭看向門口,示意他可以走了。
劉長泗恨不得彈指間從他面前消失,朝着門外奔去,桌上的無數珍馐已盡數變得冰冷油膩。
胡珺突然閉目長歎,又去拿那瓶琉璃酒壺,為自己再添了一杯桂花釀。
他一飲而下後将那盞酒杯重重放置在桌上,突然啞着聲音笑起來。
這酒裡哪有什麼“七日殺”?剛才他放的不過是石蜜罷了。剛才劉長泗喝出的那點回甘也不過是石蜜的甜味。
他隻是随口胡謅了一味毒藥,好讓那劉長泗心中惶惶,如此為他心甘情願賣命。再者,這石蜜不過是尋常調料,就算他請醫官驗毒,也不過是自己恐吓自己。
隻是,胡珺竟想出以劉長泗之子威脅他保守秘密,這實在不是他的作風。
但這兩計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計策了,一來順利收買劉長泗,二來若是日後他反咬一口,也定是拿不出任何證據。
胡珺喝完最後一杯酒的時候暫覺恍惚,但也僅僅是搖了搖頭,而後随小厮早早回府。
-
胡照庭同林溪山回府的時候已過了酉時,胡珺已在正廳等候他們許久。
“阿耶,稅糧的供貨源已經解決了。”她踏入正廳,看着胡珺撐着額頭,似乎是頭疼。
胡珺聽聞擡頭,眼裡遍布血絲:“好,那就好。老夫也已想好運糧的計策。”
“這幾天父親勞碌,看着臉色不好,還是先去休寝罷。”照庭看着他神色難受,有些擔憂。
“庭兒不必擔憂,這才酉時,老夫休什麼寝啊。”胡珺聽着她的話,倒是被她逗笑,隻是他的笑容裡夾雜着一絲勉強。
“外舅,還是聽庭兒的話罷,先去休息,切莫再勞神了。”林溪山與胡照庭并排而立,語氣關心。
“也罷,就聽你們夫婦二人的罷。”胡珺搖頭,轉身随着小厮離去。
胡照庭看着父親離開後也轉身離開,剛踏出門檻便聽林溪山喚她:“庭兒,剛用完我就不理我了?”
照庭頓住,轉頭看他:“夫君這是說的什麼話?我何時用你了?”
“剛才可是我引薦你同徐公商議的,這也算是頭功一件了罷。娘子日後可得好生待我,再不可對我冷眼相向。”
“知道了。還有……誰允許你叫我‘庭兒’的?”
“若是娘子介意,也可以叫我小字‘岘川’”林溪山朝她垂眸一笑,眼裡霧氣飄渺。
照庭閉口不答,隻留他一個背影便離去。
她身上那件屬于他的大氅襯得她純潔無暇,讓人挪不開目光。
“娘子啊娘子,又不理我了。”林溪山對着面前蕭瑟的風雪,暗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