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頭回答:“無妨。”又轉眼想到了鄭夫人方才同她說過的話,溫聲問他:“怎的從未見你有小厮侍立左右?”
林溪山朝她一笑:“入贅娘子府中前,家父讓我謹記贅婿身份,不許原來的仆從跟來胡家。”
“這樣啊——那我過幾日叫裁雲遞信去林府,替你将貼身的小厮接過來罷。”她将那本《秋聲詞》放在石雕圓桌上,盯着他的眼眸,朝着他鄭重說道。
“多謝娘子。”他聽後難掩笑意,嘴角顯現出一彎酒窩。
她看着他臉上的酒窩,覺得他這人好生奇怪。
戲弄她時是手到擒來,平日裡卻溫潤如一塵不染的清泉。
她搞不懂他這人是怎麼回事,索性不去看他,轉身看向庭外的玉蘭樹。
這玉蘭原是胡珺同鄭昭大婚之日種下的,如今十餘年過去,早已亭亭而立,每到孟春總是繁花滿樹,一片醉人美景。
林溪山朝着她的視線看去,一片玉蘭花瓣簌簌掉落,在風中打了個旋兒。
他又轉頭悄然去瞧她的模樣。
她眉眼溫柔,眸中倒映着那樹玉蘭,有時被風吹落的花瓣吸去目光,彎唇一笑時是他從未見過的妍麗嬌媚。
他突然想喚她的名字,卻看她桃妃色的襦裙在風中微微翻動,吹來了她身上帶着的玉蘭幽香。于是他隻是靜默地立在她身側,不去打擾這一片安然景色。
直到她看得倦了,将鬓間的烏發撩至耳後,轉頭向他開口:“你整日待在府中,若是覺得無事,便可自由出府,無需再得我應準。”
林溪山聽後啞然,似乎沒想到她會給他這般信任。
“怎的了?”照庭見他長久沉默并未作答。
“謝過娘子。隻是……為何突然提起此事?”他抑制住内心的顫動,不解道。
“先前糧稅一事,林家幫了胡家不少,我自然要對你好些。”她朝他露出一個笑容,發自内心,不摻半點虛言。
他覺得她此刻好像朝日的陽光,幹淨、明亮,同他真實的樣貌完全相反。
他卻被她這一笑刺痛,心中的陰郁向外橫生,這是他弱冠之後首次體會到這種不适。
但他卻什麼都沒有告訴她,僅僅是将心中的疼痛抑制下來,一如往日那般平靜地朝她笑着:“能幫得上娘子自然是我之幸事。以後若還有困難,娘子需第一時間告知我才是。”
“好。”她溫聲回應。
玉蘭仍舊散發香氣,他卻不願待在這裡同她繼續賞花。這香氣逼得他難以呼吸,每一絲味道都重重啃噬他的神經。
他擡手朝她一揖,轉身離去。
花瓣掉落在青石磚上,他未曾注意,一腳踩了上去。花汁濺在地上,留下一絲很淡的痕迹。
照庭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解。剛才還同她一起賞花的郎君,為何突然興緻缺缺轉身離去?
有關于他的事,她好似從來得不出答案,那她便不再細細追問,皆由着他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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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亥時,林溪山躺在自己那方木榻上,竟有些失眠。
他轉頭去看被屏風遮住的方向,那是她的卧榻。
他看不見她此時的模樣,卻能聽見她平穩的呼吸。他覺着,她近日是否有些太信任他了?
前些日子,她對他還千堤萬防,糧稅一事揭過後,她卻對他不再如此防備。
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有些拿不準,但也隻是思索兩刻便将這些問題抛之腦後。
今夜,他仍然要避人出府。
他悄然起身,換上他夜間穿的貂毛大氅,一如他初次悄聲見她那般,從室内的那扇雕花格窗翻出去。
地上鋪滿了還未打掃的殘葉,他蹑手蹑腳地踩上去,發出枯葉的細碎聲。
歲入仲春,樹梢竟仍有寒鴉驚起,實屬異事。
他左右探查,确定無人發覺。
正要翻過胡宅後院的百牆時,又瞥見那樹開得旺盛的紫玉蘭。
那玉蘭在月華下獨自盛開,一樹紫蒲不妖不娆,隻是在光華下靜靜展露姿妍。
他覺着那樹好似胡照庭,但又飛快搖搖頭,頭也不回地朝牆外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