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池後面的這方角亭，因距離觀賞池景甚遠，平日裡鮮少有人經過。

林溪山從回廊走至那間角亭的時候，看見亭中的印花布帳自然垂下，在風中微微翻動。

“那老頭呢？”他一面想一面走近，剛想喚松青再去把人提過來，就瞥見布帳裡蹲着一個黑乎乎的人影。

他掀開布帳，往下一看。

一位蓄着短須的中年男子身着褐棕經錦，那華貴的面料因他蜷着身子而顯出層層褶皺。

“田寺卿？你這是做什麼？”林溪山朝他負手站立，眼裡有些嫌棄。

那男子一看見他，這才慌忙起身，連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想要把他往旁邊帶。

“放手。”林溪山依舊站在原地沒動。

“林郎……你現下尋我作甚？這裡來來往往都是人！”田寺卿刻意放低聲音，又轉頭去看周圍。

林溪山覺得他有些好笑，語氣不耐：“田寺卿是在說笑？你哪隻眼睛看到周圍有人了？我專門尋了此處同你談話，你可别不識擡舉。”

田寺卿察覺他語氣不好，雖然心中還是惶恐，但也不敢再抱怨，隻是連忙問他：“林郎，今日有何事需要此時商談？”

林溪山看他擔驚受怕的樣子，譏諷道：“田寺卿當真有趣得很。平時貪墨錢糧的時候……怎的不見你這般惶恐？”

他一聽這話，額上瞬間冷汗滑落，險些吓暈過去。

“林郎！此話可不能亂講！”他不敢去看林溪山的臉色，但嘴裡不認同。

“我怎的亂講了？你不就是因為想從我手上拿回貪墨證據才來見我的麼？”林溪山語氣冷漠，而後在亭中的一方圓凳上坐下。

田寺卿這才擡頭去看他的神情，生怕再說錯一字惹他不快。

“是是是，林郎寬宏大量，想必是不會為難小人的。”田寺卿朝他躬身，語氣近乎卑微。

“寬宏大量？”我可從來不是什麼寬宏大量的人。

“沒錯沒錯。”田寺卿連忙應和。

“那你誇錯了，我向來心眼極小。你若是想要從我手中拿回證據，我必然是會為難你的。”

林溪山将手撐在臉頰上，面上帶笑，語氣卻冷得吓人。

田寺卿一聽話頓時浸出冷汗，嘴裡惶恐道：“林郎！”

“怎麼？”林溪山假裝看不出他的害怕。

田寺卿立在原地，任由額上的冷汗滑落，他不敢用手去擦。

他此刻正在心中飛速權衡。

他知曉林溪山一向極難講話，說出去的話必定是不會輕易讓步。

但是上次幫他做的事已經是冒着殺頭的風險，這次不知他又要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

他仍在極速思考，但林溪山拖着尾音叫了一聲“田寺卿”。

這一聲将将他拉回現實。

他卻還是不知道該不該應下林溪山的話。

林溪山擡眸看見他臉上掙紮的神情，有些沒了耐心。

“田寺卿應當知曉，若是我手頭的證據提交到禦史台，你田曦複将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林溪山面上的笑容已經隐去，換上了一絲狠厲。

田寺卿聽後猛然對上他的面容，他隻覺平日相貌清俊如玉的林郎，此刻變成了要吃人的惡鬼。

他不由得冷汗更甚，甚至感覺到中衣已經全然濕透。

他如何不知自己貪墨會受到怎樣的極刑。

當朝律令，監主受财枉法，贓值四十匹以上處以斬刑；其族連坐，其子賜死，親信盡數流放……

他想到這裡，汗毛刹那間豎起，身上的血液全都聚集在心髒處。

咚、咚、咚……

他聽見自己的心髒跳得猛烈，頓時覺得難受得頭暈。

“我再問一遍，你想好沒有？”林溪山給了他最後一次機會。

“林郎！我願意！你說什麼我都願意，還望林郎給我一個活命的機會！”田寺卿突然跪倒在他面前，這次他沒有任何猶豫地應下了他的話。

“很好。”林溪山嘴角重新勾出一彎笑容，而後親自扶着田寺卿的手臂，“田寺卿，您這是做什麼？怎的還朝小輩跪下了？要跪……也是我跪您才是。”

田寺卿被他扶起來，聽出他的諷刺，隻好忍着陪笑：“不敢不敢，林郎說笑了。”

林溪山頓時覺得心中暢快，沒再說些讓他答不上來的話。

-

胡照庭方才一直被夏夫人拉着閑話，無非是與她說些别家的奇聞轶事。

一開始她還有興趣去聽，但不知怎的又想起林溪山朝她射來的那一箭，于是她便沒了心思去聽夏夫人的話，隻是含糊地回應了幾句。

她們在這回廊處走了莫約半個時辰，夏夫人覺得有些累了，擡頭正好看見前方有一間角亭，便拉着照庭朝那方走去。

剛走了幾步路，她們就撞見田寺卿從那處角亭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