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雲水閣”出來的時候,胡照庭心中仍覺得難受。
王姨娘那般溫和的笑容,反而讓她覺着心中更不是滋味。
“裁雲,你說好人為何總是不得善終?”
照庭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淚痕,有些迷茫地看着裁雲。
裁雲方才也在一旁聽完全程,心頭也是一樣難過。
“或許上天不舍得讓好人再受難,所以要先将他們接到雲邊去住了罷。”裁雲朝她強笑了一下,是在安慰她。
她卻搖頭,“那不公平。”
裁雲歎了一口氣,“世上的公平本就不多。”
“我曉得的。我隻是覺得,至少他的母親不該在寒冬臘月的破廟裡無人問津,也不該殒在同樣一個刺骨的冬天。”
“或許郎君的母親此刻已經住在一個溫暖的地方,再也不會感到寒冷了。”
“但願吧。”她也歎了一口氣,眼裡還是哀傷。
裁雲見她愁眉不展,又寬慰了一句:“大娘子莫太傷懷,趕巧的是那一年您正好出生了,肯定是郎君的母親知曉自己照顧不了郎君,這才派您來照顧郎君。”
“是麼,”照庭想到王姨娘方才說的話,“元嘉初年,他的母親就是在那一離去的。”
“是啊,大娘也正好是那一年生的。”裁雲朝她颔首。
“嗯。元嘉初年……”确實是元嘉初年。
照庭呢喃了一句,突然止住了聲音。
片刻後,她猛地轉頭看向裁雲,發上的步搖晃得發出幾聲稀碎的響動。
“方才王姨娘說元嘉初年的時候他才三歲對不對?”
“是啊。”裁雲看着她愣了一下,不知她眼裡為何多了一層訝異的神色。
“對的,對的。”她又自顧自呢喃了一句。
元嘉之前所用的的年号為“正和”,正和一共存在了三十七年。
他如今已是及冠之年,那麼就是正和三十四年生人。
這是對的,沒有問題。
“可是,冬天…冬天…怎麼是冬天?”她繼續盯着裁雲,瞳孔猛然收縮,嘴裡仍舊不停地說着“冬天”二字。
“不對,不是冬天,不是冬天!”她忽地朝裁雲搖頭,一把捏住了裁雲的袖小臂,眼裡滿是不可置信。
“大娘子,這有什麼問題嗎?我方才聽的也是冬天。”裁雲被她捏得有些不安,聲音裡滿是不解。
她卻一直搖頭,立馬對裁雲吩咐道:“你快再回一趟‘雲水閣’,去問王姨娘是否确認林溪山是生于正和三十四年的冬天。”
裁雲見她這般慌張,也不好再多問,隻是領了吩咐,轉身就往“雲水閣”行去。
照庭一直死死盯住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
她這才大口呼吸了一瞬,感覺自己的雙腳變得有些輕。
她有些失神地站在原地,“不是的,不對。”
她記得大婚那日,她明明在婚書上看到了“季夏”兩個字。
季夏,季夏,分明是在六月。
那麼哪裡來的大雪紛飛?又是何處天寒地凍?
王姨娘口中的冬天,如何能是烈日灼灼的季夏!
她站在那裡又細細回憶了一番:雖然她那時候并未仔細查看那張婚書,也從未将他的生辰八字放在心上,但是她記得,她瞥到過那兩個字!
方才同王姨娘說話的時候她還沒有将此事想起來,可是裁雲突然提到了她的生辰。
她便蓦然想起那日的婚書。他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并列在一處,他們的生辰也緊随其後。
她是元嘉初年仲秋生人,而他是正和三十四年季夏生人。
那麼哪裡來的冬日?
她的心髒正在猛烈跳動,她忽而又想起前些日子懷疑林溪山的時候。
那時候她便覺得他不對,琴棋書畫、騎馬射箭,他樣樣都會。
不但會,而且還做得很好,特别是他的射藝,若不是常年練習,根本不可能達到如此精盡的地步。
可是一個普通的商戶之子,怎麼可能掌握這般全能的技藝?
就算是林家有錢供他學這些技藝,可他年過十五才回林家,至今不過五年光景。
短短五年,饒是天資再聰穎的人,也斷定無法将此學得爐火純青。
那麼他上次同她解釋的那些原因,是真的嗎?
他委屈地說他僅僅是喜歡這些,他說這一切不過是她的偏見。
于是她信了他的話,覺得是自己錯疑他了,為此她甚至生出了一絲慚愧。
可是,可是如今……
她不敢再想下去,也不再搖頭,隻是近乎微弱地笑了一下。
“是記錯了罷,應該是我記錯了。”
她這樣說着,卻緊緊握住了拳頭,指尖嵌入手掌,在她白得發亮的手掌上留下幾個鮮紅的彎痕,她感覺不到痛。
“大娘子!”
照庭尋聲回頭,面上已經沒有剛才那般震驚,反而是換上了平日裡淡漠又疏離的神情。
“沒有錯。王姨娘說,郎君就是正和三十四年的冬日出生的。”
裁雲飛快地走回她身邊,朝她神色堅定地點頭。
“好。”她僅僅回答了一個字,目光呆呆地落在院中長勢極好的牡丹上。
她沉默了半刻,終于又說了一句話,“我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