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庭的視線落在前幾處數字。
沒錯,季冬前的每月兌糧利潤大緻相等,且幾乎是兩成差額,但季冬後糧食數目不但上漲,卻兌賬利潤陡然升高,直直漲了好幾成。
“你覺得這其中有蹊跷?”照庭試探了她一句。
怡岚點頭,但卻很疑惑:“沒錯,我查過當月吊錢兌率還有糧價走勢,但都與這本糧賬上的數字對不上。”
照庭又低頭翻看了那幾頁賬簿,确實,就算季冬這月糧食短缺也絕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有這麼大的漲幅。
按照當月糧食單價,最多一千兌五千,但這上面陡然漲的幾成差額是怎麼來的?
再者,一月入庫的糧食分明盡數分散到各個商鋪,那麼又是哪裡多出的銀錢交易?
陡然上漲的糧食差額與入賬銀錢又在孟春這月急劇下降,其中定然有問題。
數字往往最是公正,它們是單一的、最不會騙人的東西。但若是其中出現蹊跷,那便是做賬之人别有用心,想利用這幾頁賬目掩蓋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點,就如同她和她的父親胡珺一般。他們盡力掩蓋的秘密,足以震懾整個王朝。
“這賬确實有問題。我看了季冬前月的數目,發現縱是糧食單價走高,也斷然不可能在兩月之前走高幾成,
“尚且你看這處,季冬前月收成不過千石,入賬,剔除近月糧稅數目與分銷數額,一月的漲成也不過二成,
“季冬單月入糧猛漲,那麼對應的市價則應猛跌,此賬非但不跌,反而猛漲幾成,實在是蹊跷至極,
“抛開一切相較因素,那麼隻能說此月賬目所記非實,其中定有人悄改賬數,以公賬過了私賬,說駭人些,恐怕還挪用了公賬以謀私利。”
照庭為她指着賬目,出口皆是有條不紊,每一條都正中徐怡岚的憂患之處。
徐怡岚此時在一旁聽得頻頻蹙眉。
這賬她也料到是有問題的,隻是她還沒來得及查到這一層。但聽了胡照庭的這番分析、她更覺得自己肩負重任,也頓時清楚了:徐家繁榮的背後藏着一個見不得人的秘密。
“多謝胡姐姐提點,怡岚很是感激。還請胡姐姐莫将此事告知他人。”徐怡岚朝她恭敬地施了一禮,表情是前所未有地緊張。
照庭立馬将她扶起來,又抓起她的手拍了拍:“這是必定的。隻是你日後要處理的事情怕是遠超于這間客棧了。”
“不礙事,我在這客棧正好将這陳年老賬全都過一遍。隻是……我還是先不告知父親的好,他還不知曉我悄悄謄了賬,但奇怪的是,我父……”徐怡岚說到此處刹時頓住,并未再往下說。
是了,我父親看賬這麼多年,怎的可能看不出這賬有問題?
還是說,這賬他本就知情?
照庭見她突然愣住,幾乎是彈指間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一個馳騁商海多年的男子,怎的可能看不出其中蹊跷?退一萬步講,光是賬目數字倏然猛漲猛跌,都是極為紮眼的存在。
那麼真相隻能是,他知情。
至于他知情卻不幹預,這其中的原因就不是她能猜的了。
“徐妹妹,今日就到這裡罷,我看時間不早了,就先回了。”
照庭覺着此刻自己不宜再待,徐家這賬雖與她無關,但由頭牽上了徐公,她再待也是極為尴尬的,倒不如先走一步,留徐怡岚好生冷靜片刻。
“好,我便不送你了。”徐怡岚站在原地,朝她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并未再說什麼。
一走出“桂圓居”,照庭便見着正典駕車等在一旁,她有些奇怪:“你此刻怎的在這兒?”
正典見着她立馬放下腳凳,朝她答:“本是聽您的吩咐去接林郎,但林郎已經遣了林府的車,此刻應是快到胡府了。”
照庭踩着腳凳上了車,又問:“那裁雲呢?”
“裁雲早時便從林府回了,此時應是在胡府等着您。”
“好。”那便好。
那就說明裁雲已經按她的吩咐譴了人離府,等林溪山從林府回來,那人也該很快便能問出林宅的舊事了。
“走罷,快些回府。”照庭催促了一聲。
“好嘞,大娘子。”
正典得了這令,果真将馬車駕得極快,惹得馬車上的挂穗在空氣中亂了陣腳,此刻流蘇已散亂得不成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