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們先前對他的身份有些嫌棄,但對他卻是客客氣氣,從未為難過他。
今日聽了這一席話,他覺着自己所欠之人更多了,不僅是照庭,還有整個胡家。
他無意間捏着衣袖,在風雨來臨之前,他還是決定懸崖勒馬。
于是他又來到胡宅的後牆處,喚了松青一聲。
松青立馬從暗處現身,在他面前恭敬颔首。
“去田府叫田曦複出來。”他朝松青吩咐。
“還是去老地方麼?”松青問他。
“嗯。”
語畢,松青麻溜地翻過高牆,而他也從那處離開,朝着城外的“合天崗”而去。
“合天崗”是他為一處荒郊命的名,他選此處落腳就是因為這裡人煙稀少,但卻距離城内不算太遠,他僅是策着一匹良駒,不過兩刻鐘便到了這處。
此時的“合天崗”到處安營紮寨,全是些穿着甲胄的青年男子,他們見了他的身影,全都停下手中的操練,對着他恭敬地喚了一聲“郎君”。
他沒有過多停留,隻是朝他們回了一句“繼續”,便朝着其中一頂帳篷走去。
當踏進帳内便看見田曦複那張又愁又怕的臉,實在是有些倒胃口。
“林郎君,今日有何事要吩咐小人?”田寺卿慌忙起身,朝他盡力谄笑了一下。
林溪山從他身前徑直掠過,拿起桌上的酒杯,猛灌了一口,這才淡淡開口:“怕什麼?又不是第一次來。”
“林郎君這裡人多,殺氣騰騰的,我覺着頭暈腦脹。”他站在那處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隻好雙手緊握,全身僵直。
“呵。”林溪山朝他笑了一聲,引得他又事心中一驚。
“我讓你弄羅家,為什麼還牽上了胡家?”
他手中把玩着那隻空蕩的酒杯,眼神銳利直刺向田寺卿。
田寺卿全身一抖,慌忙回答:“那是上頭派的人,這我也做不了主,隻好讓他們查,何況……何況開始不是您挑中的胡家麼……”
他聽了這話面上仍是笑着的,但田寺卿覺着那笑容有些冰冷刺骨,旋即低着頭不敢再發言。
是啊,是他,最開始選中胡家的就是他,讓胡家遭難的也是他。
他當初千挑萬挑,終于挑出了胡宅這麼一戶不上不下的人家,背後要靠山沒有,要錢沒有,要名也是無人在意。而且胡家主君在朝二十餘年仍是個六品小官,這每一條都正好與他所求相符。
也正是因為太過相符,才讓他每一步都走得這般順暢,連給胡照庭當贅婿也是他一手策劃。
這麼看來,他與胡家當真是天作之合、命裡有緣。
先前他本覺着少一個胡家不少,但沒想到現在他卻舍不得,他想要保下整個胡家,最重要的是要保下照庭。至于還沒湊夠的糧食與錢财,少一個羅家也不少,誰叫他羅家主君犯事,偏還有一位譏諷過照庭的女娘。
“你替胡家将糧冊的賬遮掩過去,此事不能牽連至胡家,以後也不能再牽連。”
田寺卿聽見他的話,卻直着身子并未回應。
林溪山覺着這人總是有一個缺點,有什麼總不直說,偏要你去猜測他的沉默,這點也不知道是誰慣出來的。
“說話。”他沒好氣地擱下一句。
田寺卿擡起頭,試探着問了一句:“此事自然可以幫郎君圓回來,但是我的那份證據?”
證據?什麼證據?
哦,是你貪墨重款、中飽私囊的證據啊。
“事成之後,再也用不上你了。”他随意回了一句。
可這話對田寺卿來說卻是天大的好事。這就意味着他不會再威脅自己做事,也不會再過問自己之前的貪利做的蠢事了。
“小人知道了,這就去辦。”田寺卿瞬間露出笑容,朝他重重一禮,而後跟着松青離開了這裡。
林溪山也不再多待,再次策馬回了胡府,他暫時還不能讓阿庭知道他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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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未時一刻回的胡府,但當他走進寝卧的時候,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桌案上放着一張墨迹早已幹透的宣紙,上面記載着所有有關于胡宅稅糧的細節,甚至連他如何入贅的胡府都寫了上去。
他拿起那張宣紙細細翻看了一刻,真是不得不佩服,胡照庭是個當真聰慧又敏銳的女子。
隻要她再向前走一步,等她将徐府賣給她的糧同他的身份之疑聯結在一起,她應該就會将整個事情懷疑到他身上了。
到時候她還會那般沒有防備地同他躺在一處麼?
她還會對他生氣,甚至是狠狠捶他一拳麼?
他不知道,他隻知道上次那位在林家出現過的小厮悄然走到他身旁,對他耳語了一句:“大娘子方才還是去了徐二娘子的‘桂園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