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照庭原先長舒的一口氣又梗上心頭。
聽了胡珺這句話,頓時覺着坐立難安。
胡珺沉着臉,端起手旁的茶盞,想要喝口水壓住心中的不安,但他的手明顯顫抖,看上去并非那般鎮定。
“由着羅家的事,上頭已經決定将整個太府寺查一遍,恐怕……下一家便是胡家了。”
“可是我們不是已經将稅糧補齊了麼?”
胡珺卻搖搖頭,“是補齊了,可我也是實打實地更改了賬冊,若是要問罪,怕也不比羅家罰得輕……”
鄭夫人也在一旁補充:“我原先不是同你講過的麼,背後那人若是想讓胡家遭難,簡直是輕而易舉。”
照庭卻覺着這些不對:“父親,您在朝二十餘年,從未有過差錯,就算您更改了賬冊,也是因為有人陷害您,陷害胡家!
“現在到了這般地步,人人擔驚受怕,我們當真還要隐瞞下去麼?”
胡珺心頭荒涼,若不隐瞞下去,還能有什麼法子呢?他們胡家哪裡有本事與整個案子背後的人鬥?
何況他連背後那人都不知道是誰。
“庭兒,我知曉你心中不平,但我們根本毫無還手之力,現下叫你來也是告知你一聲,我們好早做些心理準備。”
胡珺看向胡照庭的時候眼裡滿是無奈,這是他也無法更改的事實,這把鍘刀終于還是懸在了胡府的頭上。
“庭兒,我與你父親商議過了,你帶上林郎還有钰兒離府罷……你父親已經為你們拟了一張新的戶籍,你們換個姓,再走遠些,确保無人知曉你們的真實身份。”
鄭夫人說這話的時候眼裡已經有了濕意,但仍舊強忍着,讓聲音聽寫來沒有那般哽塞。
可照庭聽了這話,猛地從圈椅上騰起身,走到鄭夫人跟前跪下,一直搖頭:“我不走!我怎麼可能抛下自己的阿耶阿娘?我不要新的身份,我是胡照庭,我這輩子都隻是胡照庭!”
鄭夫人和胡珺聽着這話,心頭皆是感動,但仍不肯收回意思。
“庭兒,我們已經找了幾位應斬之人頂替你們的身份,你隻有走得越遠,才能讓胡家不至于從這世上消失!”
向來情緒不喜外露的胡珺此時已經淚水長流,他顧不得去擦拭,一心想要從胡照庭嘴裡聽到默許的答案。
胡照庭卻長跪不起,忽然提了一句别的:“父親母親,你們隻是說胡家有可能被揭發,這也就意味着胡家還有時間對不對?若是我們能找出幕後那個陷害胡家的人呢?”
對,隻要找到陷害胡家的那個人,将他所做的陰謀告到上頭去,就算胡家改了賬冊,最多也不過是全家流放。
流放總比九族問斬好,這失責的罪名總是要比謀反的罪名要輕。
可胡珺卻還是搖頭:“庭兒,你以為我不想麼?你想想,若是被背後之人察覺,隻怕胡家是遭難得更早!”
“父親!”就隻能這樣了麼?就隻能這般每日擔驚受怕,細數着日子受死麼?
就算要死,整個胡家也不應該這般凄慘地覆滅,這不公平。
她仍舊不肯退步,她見着胡珺和鄭夫人也沒有半點另做打算的意思,隻好從地上迅速爬起來,頭也不回地朝外面奔去。
胡珺和鄭夫人沒有怪罪她的失禮,也沒再派人去追,他們隻當她是難以接受這個血淋淋的事實。
從正廳出來的照庭還是回了卧寝,她想一個人再想想,胡家一定還有别的出路。
正巧,此刻床榻上空無一人,林溪山不知道跑去哪裡了,她現在沒心情去管他,也沒心思去再去想他身上還未解決的謎題。
她走至桌案,急忙抽出一卷宣紙,在上面回憶着這段時間的整個經過,她得好好疏離,看看有什麼是她一直忽略了的細節。
從胡宅遇難的那日,再到林溪山入府的那日,還有去徐宅買糧、在林府和徐娘子的客棧的時候。
到底有什麼是近在眼前,她卻一直忽視了的?
她頓筆想了好一刻,覺着那些發生過的事情好似都沒有太多的問題。
除了或許不是林溪山,到底還有什麼有問題?
等等,其中有一處放在一起,真的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若“林溪山”不是真正的林溪山,那他是怎麼和徐公關系那般接近的?
她當時并未在意他如何會那般迅速猜出胡宅購糧的原因,但今日再想想,會不會太輕易了些?她明明記得自己從未同他說過一句有關于稅糧的事。
想到這裡,她又蓦然聯想到上次徐怡岚同她一起看過的賬簿。
那是昨年季冬的賬目,她怎會這麼遲鈍?連“季冬”這個敏感的時間都未能察覺到。
他們胡家賬簿出現的問題的月份,都是昨年季冬!
怎麼會這麼巧?怎麼都這麼巧?
她沒有将這些問題寫在紙上,因為她此刻就要再去“桂園居”一趟,她必須馬上就要知曉,徐府那份季冬賬目的數字,究竟與她心頭想着的數字是否一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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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照庭同鄭夫人與胡珺談話的時候,林溪山就藏在正廳的窗外,将他們商量的内容聽得一清二楚。
包括鄭夫人和胡珺讓胡照庭同钰兒悄悄離開,隻是他未曾想到的是,他們竟然将他也算上了。
他來着胡府有一段時間了,雖然極少同他們碰面,但他能感覺他們也是良善之人,否則怎會養出如此聰慧又心軟的照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