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菜被服務員端上來,他的思緒才回到正軌。
段明予就着手裡的熱可可啜了一口,漫不經心地說道:“我以為我們最多就是陌生同事的關系,沒想到居然還能有一起吃飯的時候。”
舌尖萦繞香甜,他心情舒暢。果然還是很好喝的。
“我們不是很早就認識了嗎?”黎宿反問。
段明予琢磨他所說的話,“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之前聚餐那件事之後,我們不是都沒聊過天了嗎?”
他不相信對方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麼。
黎宿眼神落到遠處,卻好像沒有落腳點,看起來更像是在發呆。
他和段明予對上目光,繼續反問,“吃飯一定要建立在能聊天的基礎上嗎?”
為什麼總是喜歡把問題抛回來?
段明予被哽了一下,有些不滿地蹙起眉,索性說道:“好吧,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但是我确實一直想說,針對之前那件事,是我誤會你了,我一直想和你道歉。”他沒發現自己語氣多了一分急切,又試圖讓神情不那麼在乎。
一想起自己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說拉不下臉說矯情的話,他立馬想給自己一嘴巴。
服了這死嘴!
餐桌陷入短暫沉默,他開始焦灼,忍不住用筷子戳了戳碗裡的飯。
黎宿對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眼底生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情緒,
“你不是都說了是誤會嗎?”
“所以,沒事,我沒有生氣。”這四個字說出來時,他的笑容盡顯。
沒有生氣是騙人的,隻是在大學和段明予第一次的相遇就氣消了罷了。
那次在超市裡,段明予和印象中的消瘦了太多。筆直的長腿被空蕩蕩地包裹在褲管裡,他手裡拿着瓶奶,眼神疲倦暗淡,沒有了從前那樣的意氣風發。
他腦子裡剩下的念頭就是,這人看起來過得不是很好,置氣顯得太幼稚了。
所以他那莫須有的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段明予聽到答複,松了口氣,卻發現黎宿在笑。
笑?有什麼好笑?平時怎麼沒見他這麼開朗?
段明予試圖扳回一局,他身體前頃,“但是抛開事實不說,你真的沒有一點錯嗎?但凡你當時告訴我你沒去成的原因是因為發燒,我也不至于……啊”他說到最後有些底氣不足。
碗裡的飯被他戳出一個小洞。
“其實在聚餐那時候,大部分人都已經知道我是因為發燒才沒去成的,所以我不理解你當時和我吵是出于什麼心态。”
黎宿輕歎了一口氣,道:“段明予,你不覺得你那段時間太封閉自己了嗎?”
記憶中,從兩人吵架之後,黎宿總覺得周圍人群中像是少了什麼。他很多次進教室有意無意撇見某個位置,那人總是在埋頭做題。
笑容似乎已經很遙遠了。
他想通過關心獲得答案,而這樣往往适得其反。
段明予瞳孔微縮,記憶如雪崩傾瀉。
黎宿還沒意識到對方情緒不對,抛出最後一枚炸彈:“你是不是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段明予臉上的表情從這一刻開始悉數褪去,他低下頭,垂下的發絲讓眼神晦暗不明,旁人隻能看到他繃直的嘴角。
黎宿噤聲,突然意識自己言語的銳利。也許對方并不想提起這些。
段明予握着筷子的手在對方的注視下不斷收緊。
半晌,段明予才像是終于把消極的情緒自我消化完。
他其實并不想在這個飯桌上這麼掃興的。
他沉重地呼了口氣,有些頭疼地朝黎宿說:“吃飯吧。”
……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吃完了後半段的午餐。
出了餐廳,室外的空氣比之前舒暢太多了,可惜段明予的心情依然沉在谷底。
商業區的盡頭,擁有雪色皮膚的木栅欄和披挂晶瑩霧凇的瓊枝會印入眼簾,再遠處,蜿蜒着的凍河支流孕育着一片銀裝素裹的村莊。
段明予突然很想在空曠些的地方抽支煙,他叫住黎宿,用像裹着冰渣的語氣說道:“你先走吧,我想在這裡待一會。”說完沒等任何答複便自顧自地遠離。
黎宿看到他插兜緩步離開,柔順的黑發和精瘦勻稱的身影在雪景裡搖晃,随即人停在木欄旁,開始翻找,掏出了防風火機和煙。
他把煙随意地叼在嘴裡,優雅地低下頭顱,冷白的手虛攏着啪嗒一聲驟現的幽藍火光。
理智告訴黎宿這時候應該要走的,但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對方清晰鋒利的下颚在煙霧缭繞越發模糊,仿佛煙再大一點,整個人就要和周圍的白雪融為一體,一去不返。
他為什麼從對方身上體會到…一絲的落寞。
什麼時候學會的抽煙?因為我的話想起以前心情會這麼不好嗎?
該···道歉嗎?
黎宿挪不動腳步。
段明予吸了口煙,等喉管充斥澀味,他的睫毛和肩膀在吞吐間顫動了下。雙眼朦胧間,他半倚靠在了身前的欄杆,為了能更放松地觀賞景色。
右後側傳來鞋子走在濕軟雪地上的咯吱聲。
段明予回頭,看到了黎宿,對方神情裡有着化不開的愁緒。
他一愣,煙灰便因為幅度簌簌落進雪地,燙出細小的黑洞。
“你怎麼沒走…”他夾走嘴邊的煙,開口才發現嗓子低啞得厲害。
“你心情不太好。”
黎宿答非所問,用的是陳述句。他凝視對方,心裡糾結了良久,擔心言辭重蹈兩人吃飯時的覆轍。但此刻話已經到嘴邊了,憋回去應該再說什麼找補?
不可否認,他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是因為我說的那些話嗎?讓你想起了之前?”
“為什麼這麼說?”
段明予不是非常想回答,他真的覺得對方很奇妙,别人想從他口中得到的事會拼命繞彎子,相反的,自己為了得到答案,總是明知故問,總要很直白地問出口。
他真的感覺對方像個社交悍匪。
他幾乎要把“我不想說,你别問了”寫在臉上了,這麼沒眼力見嗎?
但是鑒于此人應該是在關心自己,他還是勉強回了一句:“問這麼多幹嘛?當然不是因為你。”
他的肢體記憶剛要把煙送到口中,卻發現黎宿盯着他手裡的煙,眉頭像是因為不适而擰着。
他訝異問道:“你聞不慣?”
即使被破壞了能獨處放松的時間,但基于禮貌他還是準備要把煙掐滅。
但黎宿卻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腦海疾馳閃過高三時兩人争執的畫面。
冷空氣被煽動,那隔着棉服傳來的觸感不太真實,卻又把他拉回現實。
黎宿漂亮的臉十分冷寂,喉結輕微滾動:“沒事,你抽吧。”
段明予心中莫名,他搞不懂他和黎宿在這抽啥風,别扭得要命,隻得接話:“阿…好。”
怕對方以為自己言行不一,也真就把煙放進嘴裡吸了一口。
煙頭的火星在指間明滅。後續他也沒找到時機掐滅,因為不抽煙他實在是覺得兩個沒話聊的大男人挨站雪地裡,煞風景得像沒藝術性的冰雕。
黎宿已經沒有理由再繼續問了,他意識到即使把之前的誤會翻篇,兩人之間依然沒有可以推心置腹的立場。
他看着段明予啞言抽煙的側臉,物理距離近在咫尺,卻又好像從未走近。
他借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