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姑娘打盆熱水來。”

随喜打了熱水進來，一眼就看到太子尴尬位置上的白色污迹，驚恐地迅速低頭，手忙腳亂地退了出去，最後還不忘，顫抖着小心髒，幫兩人掩了掩門。

李巍伸手為顧念拭淚，不想越拭越多，歎了口氣，指尖在銅盆邊沿蜷了蜷，終是擰幹帕子，蹲下身來。

“孤來給姑娘淨面，得罪。”

溫水洇過顧念面頰時，她的睫毛顫抖得似乎像受了驚吓的蝴蝶，他的耳尖不由自主地泛紅，偷偷看了眼被他擺在角落裡的蝶鸢。

連送的禮物，都和她這個主人家，這般相像。

“閉眼。”他聲音悶在濕帕裡，“墨漬滲進眼角了。”

顧念隔着霧氣望他。

少年睫毛低垂的模樣透着青澀的純良，她卻撓心撓肺，想破壞他此刻至善的臉龐，露出他三年後的陰暗。

她故意把墨漬蹭到他袖口，嗡裡嗡聲問：“殿下對誰都這般體貼麼？”

李巍聞言，耳朵瞬間爆紅，手一抖，帕子掉進盆裡濺起水花：“趙姑娘……是第一個。”

他轉身，掩飾自己薄紅的臉蛋，正巧長樂從鳳儀殿生死時速快遞來了一套幹淨衣裳，他接過後與長樂耳語。

長樂目不斜視，面無表情道：皇後娘娘叫殿下，休要見了佳人就胡鬧，就算看上了表姑娘，也得正經過了禮才行，明年殿下十六了，行過冠禮，娘娘便給殿下去提親，但現在，需得…..把持住了。

李巍看了眼自己衣袍之處的白色污迹，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薄紅變成了嫣紅，蔓延至了脖頸，他竭力壓下臉上的紅潮，轉過身子，将手上的衣裳遞給顧念：“上月江南進貢的錦緞，母後說适合……”

顧念微微勾了勾唇角，兩人的耳語她聽得一清二楚。這皇後娘娘，可真是護着自家外甥女啊。

她緩緩接過，手指故意碰觸到他的指尖，溫熱的觸感一觸即離，逗得他指尖都透了粉。

“姑母定然說的是，最适合縱馬踏青！”顧念抖開衣裳比劃，裙擺金線繡的百蝶穿花圖晃花了人眼，确是趙喬桑會愛的張揚款式。

“表妹去裡屋更衣，孤去......書房，換一套幹淨的衣裳。”李巍背過身，正想落荒而逃。

“表哥！“顧念望着他繃直的脊背，忽然叫住他，将染血的繃帶抛過去：”禮尚往來，這是您給我淨面的謝禮。”

李巍手忙腳亂地轉身接住，袖中猝不及防掉出本藍皮冊子。

“啪”的一聲。

顧念快走幾步，拾起一看，《徐霞客遊記》，她指尖發麻，按照顧念那大家閨秀的記憶，這該是三年後才傳世的孤本！

“前日逛書肆偶得。”李巍的耳尖紅了又紅，都要變成煮熟的蝦子，“想着表妹愛看話本子......”

“表哥又聽了我的笑話？”顧念翻到《閩遊日記》篇挑眉。

原主上月把《西廂記》裹在禮記裡偷看，被女先生打了手闆，竟然還傳到了宮裡，被李巍聽了去。

白月光到底是白月光，這麼點小事情，竟然還能被記在心裡，這便是李巍特意準備的“促狹”的見面禮吧。

李巍倏地奪過書冊：“不要便罷。”

“要的！”

顧念撲過去搶，李巍一時不查，腳下打滑，跌坐在滿地輿圖間。

顧念順勢撲進他懷裡，她聽見少年胸腔傳來擂鼓般的心跳，而她的發梢掃過他胸口潰爛、腕間傷處。

咚咚咚......少年郎的心跳快的如同跑馬，他猛地推開她，落荒而逃。

顧念看着他跨過門檻，還差點被絆倒，眼裡竟然染上了柔和笑意。

她自來遇惡則惡，遇善則善。

她摸上自己嘴角笑意，陡然驚醒：又大意了。

少年李巍容忍她的惡作劇，在皇帝皇後面前怕她受罰，掩飾傷處，這份純良，是否又是另一場僞裝？

顧念涼了淺笑，惡念再起。

她不相信三年後那般惡劣的人，在三年前真是熱忱純良之人！

既然他這般純良，她倒要挑逗他看看，這張僞裝的皮囊，何時會展露期間惡狼的真面目。

太子寝殿的格局，她可再清楚不過。

她從地上爬起，冷漠撿起衣裳，緩緩行去裡屋換衣。

午後的陽光，穿過雕欄窗台，投在《河防紀要》蜿蜒如運河的墨迹間，顧念穿好金線百蝶裙出來，一眼便見重新梳妝，豐神俊朗的李巍在陽光中，桌案前，用受了傷的手，專心緻志在記劄記。

看多少次，她都忍不住誇，他，忍痛的功夫，實在無人能及。

“表哥的手，不打算包紮了嗎？”顧念轉到窗台之前，從陽光裡彎腰，抽了他的筆，按住他的腕。

白嫩嫩的指尖，拂過李巍虎口的血痕，她看着李巍指尖微顫，顧念内心升起一股欺淩的病态爽感。

三年後這雙手該攥着剜心刀，此刻卻羞澀顫抖地任她胡鬧。

“放手！”李巍看着埋在他掌心，隻占了他半個手掌的小巧玉手，凝着眉毛，薄紅了臉龐。

“表哥，不讓我包紮，我就不放手！”少女驕縱地握上他另外一隻完好的手掌，甚至還當着他的面，與他五指交握！

“你……”好不知廉恥！

李巍原來薄紅的臉，變成了一隻滾燙的紅雞蛋。今日，他的臉就如同沸了的水，不斷加熱，持續沸騰。

他暗暗看了眼門外目不斜視，似乎毫無所覺的長樂和随喜悄然松了口氣，面對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顧念，憋着羞澀，無耐道：“那就勞煩表妹了。”

一刻鐘後。

李巍舉着纏滿紗布，包裹的像端午粽子的手反複端詳，無語地看了眼跪坐在青磚上的顧念，這就是她非要幫他包紮的手藝。

就這手藝，她還意思說是行伍之家，祖傳的功夫。

他狐疑地皺眉：她這又是故意捉弄他吧。

“表妹這手藝......”李巍屈了屈手指，繃帶立刻松散大半，“怕是連禦醫署的藥童都比不過。”

顧念卻嫌棄李巍的手還不夠醜似的，扯下頭上绯紅的發帶就往他手掌上纏：“表哥莫再亂動，再動，就把你捆成螃蟹！”

“這又是做什麼？”李巍擰着眉，看顧念将她的發帶，綁在他“粽子”外頭，牢牢打了個紅色蝴蝶結。

“咳，表哥既然嫌棄它醜，我就幫它打扮得好看些。”顧念好似怕它散了，再次又打了個死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