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微微凹陷,艾崇枝側過頭,好像她現在才看到艾絨。
“回來了。”她說。
艾絨“嗯”了下。
……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們的相處方式好像隻有兩個極端,不是如沉冰的靜,就是如火山一般的暴。
“你見過她了,是嗎?”艾崇枝依舊坐得筆直,好像自從溫國華去世後,艾絨就再也沒見過她放松的樣子。
“你是怎麼想的?”她又問。
“我們不合适。”艾絨很簡短的将這一周發生的事情濃縮成一句客觀的評價。
艾崇枝看着艾絨,過了會兒她突然無奈的搖了搖頭,她看着艾絨,聲音堪稱慈祥,又或者她自己也不懂,她問:“艾絨,難道你現在還相信愛情嗎?”
這話讓艾絨感到熟悉,她隻是稍微的回想了一下,就想起來了。
哦,這句話在幾天前的晚上,她曾對深夜來訪的溫孽說過。
不愧是母女,艾絨看着眼前的艾崇枝,她的神情、說話時的語氣,都讓艾絨想到當時的自己。
“正因為不信,才不準備結婚。”艾絨将自己曾說過多遍的話原封不動的又還了回去。
“但是沒辦法,”艾崇枝看着艾絨,她說:“從你決定讓溫孽回來的那一刻起,你就沒辦法拒絕這門婚事。”
她身體微微靠近艾絨,眼睛裡帶着執拗:“而且這門婚事它本來就應該是你的。”
艾絨盯着眼前漆黑的電視屏幕。
艾崇枝看着她,過了好久,她才開口,她說:“小絨,我以為你是最能理解媽媽的人。”
“你知道我每次看到她那張臉時,我都會想到什麼嗎?”艾崇枝手裡仿佛拿着一把刀,一頭向着自己,一頭朝着女兒,“我會看到自己最相信的丈夫,看到自己最疼愛的小妹,”艾崇枝看着艾絨,她眼睛裡帶着愧疚:“我還會想到你,我後悔讓你學鋼琴,我後悔把你放在家裡,我——”
“夠了。”艾絨終于把視線從漆黑的電視屏幕上挪開,她看向艾崇枝,她說:“我現在已經看不到你痛苦了。”
“我隻能看到你眼裡的那份幸災樂禍,”艾絨已經被刺的麻木了,她很平靜的轉述自己看到的,她說:“你希望看到我痛苦,這會讓你覺得好受點,對吧。”
“你很早就覺察出溫孽的不對了,但你一直默許。你把我夾在你們中間,你教導我人要忘記仇恨,那是上一輩的恩怨,與我們無關。”艾絨看着母親一點點消失的笑意,她說:“但我不隻是被你教育,我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你口中的教育不過是想讓痛苦在我們之中繼續延續。”
艾絨停頓了下,她說:“媽,你不如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那樣或許我真的能如你所願。”
“啪——”
很幹脆的一聲。
艾絨像是習慣了,她面無表情的站起來,拿起一旁的包,像是終于等到了這一刻。
“所以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我快三十了,”她俯視着沙發上的女人,從這個角度來看,她突然發現自己能清楚的看到母親頭頂新長出來的白發。
其實從高中時她就能看到了,但那個時候溫國華還在,他不會讓母親頭上的白發長出太多。
“媽,”很短促的叫了一聲,艾絨開口:“我會解決好一切,她我也會盡早送出國。”
艾崇枝隻是看着前方,仿佛剛才那一巴掌并未發生。
“你照顧好自己。”艾絨說完就轉身朝外走。
“我過不去。”艾崇枝将手中的玻璃杯憤怒的砸向面前的電視機。
她瘋了一般的大叫:“我過不去!為什麼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為什麼!”
桌面上的所有東西都被她一掃而空,門口站着的阿姨表情驚恐無比,她無措的看着正彎腰換鞋的女人。
直起身,艾絨看着寄希望于她的阿姨,沉默兩秒,她平靜囑托:“您打掃時注意安全。”
說完,她推門而出。
面對痛苦,有人選擇走出,而有人甘願被永久困住。
而不幸的是,艾絨成了痛苦與現實的連接點。
她被艾崇枝拖着往下陷,但每當泥污将要淹沒她的鼻喉時,短暫的清醒又會讓艾崇枝奮力地托舉她向上走。
恨與愛交織在一起。
就像是被控制的風筝,艾絨發覺自己永遠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