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随着冷箭放出,一名黑衣人滾落在地,城樓上突然暴起一陣箭雨!
溫澄在車廂内不敢亂動,聽得外面“啪啪”聲不斷,接二連三的箭矢以雷霆萬鈞的力道釘入泥地,濺起飛沙。電光火石間,黑衣人死傷大半,連早秋的晨風都變得蕭索異常,尋常百姓更是跑得沒了蹤影。
“嗬!嗬!”車廂内負責看管她的那兩人喉間發出急促又憤怒的聲音,卻是連不成字句的。
詫異之下,溫澄被拽了一個趔趄——兩個黑衣人拎麻袋似的把她拽至車外。
霎時,箭雨停下了,周遭安靜到可怕的地步。
“晏!方!亭!”黑衣人咬牙切齒地吼叫,口齒不甚清晰,宛如剛學會說話的孩童,溫澄聽了好一會兒才辨出内容,這人說的是:“一命,換一命!”
溫澄一驚。
連忙仰頭,看向城牆最中央的位置。
被簇擁着的那人,果然是晏方亭!
隻是,為何是一命換一命?打算用她換誰?
“亂臣賊子!放了主上,不然我在你面前,把你的女人淩遲至死!”
兩個黑衣人一左一右牢牢鉗制溫澄,鋼刀架在她脖頸,鼻子裡的呼氣聲粗得不得了,連帶着溫澄都有點腦子混亂。
晏方亭綁了什麼人嗎?
為何被稱作亂臣賊子?
溫澄尚不知長安城已經變天,仍一頭霧水。
不過,行至此處死不死已經沒什麼所謂了。早就以她一條命換了杭湛等人,不虧。回想人生短短十九年,一閉上眼,竟全是長洲的畫面。
被爬山虎占據的高牆、潮濕的青石闆路、石縫間探出頭的野草、門口随意擺放的籮筐、破舊但耐用的搓衣闆,雨水打在烏篷船上的砰砰、坐在河沿看過的晚霞、同伴玩鬧時潑來的水珠……
夏季的黃梅天、發癢的胳膊、汗濕的寝衣,冬季的濕冷、吃面時眼前氤氲的熱氣、荷包裡丁零當啷的銅闆聲……
住慣了的地方,現下回憶起來竟一如初見,皆覆上暖洋洋的色彩。
溫澄緩緩閉上眼,内心異常平靜。
這個時刻,她已經不在意城樓上那個人會不會放箭,更不在意黑衣人打算那她換取誰的生機。
一切,都在今日結束吧。
“嗖”的一聲,箭矢破空,緊接着耳畔傳來“噗”的烈響,是血肉被貫穿的動靜。
又是一道飛箭。
挾持溫澄的兩個黑衣人隻留下那兩句話,便轟然倒地,臉上還維持着瞠目結舌的狀态,隻有震驚之色,連憤怒、不忿都來不及體現。
“夫人!”
“夫人!”
許多人向溫澄湧來,他們身穿黑底銀紋的緝事廠廠衛服飾,腰挎鋼刀,不知為何齊齊伸出手飛撲。
當身子重重砸在地上時,溫澄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原來是她倒下了。
“溫澄!”
熟悉而讨厭的聲音。
不用睜眼就知道,他着錦袍,戴玉冠,雍容閑雅,儀态萬千,是永遠運籌帷幄,不曾言敗的人。折騰了這麼久,她又回到他手中,該是很得意吧。
–
夜幕逐漸下壓,濃黑如墨,内外是死一般的寂靜。
晏方亭眼底蓄着森森殺氣,他不是一個吵架時會動粗的人,卻很想在這時把溫澄從床鋪裡拎出來,倒倒她腦子裡的水。
“大夫說你毫發未損,好得很,就不要裝睡了罷。”
“還是說你都不想睜開眼面對我?”
晏方亭含着怒意,隻覺得那兩支箭不該射在旁人身上,合該徑直射去溫澄的心口!好叫他可以剖開她的心看看,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麼!
“你在怪我嗎?”晏方亭盯着溫澄片刻,忽然想起什麼,于是他俯身過去,鼻息幾乎噴灑在溫澄的臉上,鼻尖更是與她的相抵,“是在怪我射出去的那支箭?小春芽,你或許不知道我的射術,絕不會傷到你,也沒有拿你做靶的意思。”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包括黑衣人劫了溫澄往長安來,這途中每隔百裡就有人飛鴿傳書給晏方亭。他對于溫澄的動向了如指掌,知道她何時喝了水,何時吃了饅頭,知道她勇敢,未曾哭過,自然知道她何時抵達長安。
八道城門均有布控。
隻要那輛馬車踏入城門,即刻射殺。
“說話,溫澄!”
晏方亭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感到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