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春芽分明是活生生、好端端的,卻不肯睜眼看他,不肯張嘴說話。
小春芽,好似在這個初秋的季節裡,悄然枯萎了……
“好。”晏方亭似是笑了聲,起身,居高臨下地注視着溫澄緊阖的雙目,“你不是最在乎那個廢物麼,我留了他一命又一命,看來終究是禍害。那個廢物一日不死,你就一日牽挂着他。”
“——那麼,倘若這一次我當真殺他呢?”
說來真是可笑至極,晏方亭恨不得杭湛從這個世間消失,最好把溫澄腦海中關于杭湛的記憶也一并抹除,可是,現在的他卻不得不祭出杭湛的性命作為威脅。
真是……氣急敗壞,窮途末路了。
溫澄仍舊一言不發,好似永久睡了過去。
晏方亭身子一僵,莫名的有一股恐慌席卷而來。這是一種極為陌生的情緒,他甚至不知該如何去面對。爾後,晏方亭握住溫澄的手,溫度透過相觸的肌膚傳來,猶如在暴風雪中走了整整一夜而終于抵達燒着炭盆的木屋,他放下心來。
僅僅是,暫時放心。
至少,她是活着的。
次日同一時刻,晏方亭披着一身清冷的月光進門。多年來身居高位,冷靜下來對他來說并不困難。
如今京城百官、百姓隻知道皇帝病重,難以起身,端惠長公主代為理政。朝堂與京城缺了皇帝,依舊能夠正常運轉,食肆不會因為皇帝生病而推遲開門,擺渡者不會因為皇帝生病而歇業在家,報國寺的鐘聲一如往常,原先人們還會偶爾想一想,若報了喪鐘那麼就是真的要改朝換代了,時日一久,便不會再去在乎,隻專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分明是順利得不能再順利的局面,為何他感覺不到一絲愉悅?
晏方亭在月光裡站了許久,身影茕茕。
秋葉在微風中翕動,玉蘭謝了。阖府上下,花葉殘破,镌刻着風霜的痕迹,唯有溫澄保護下來的那一瓣江南玉蘭,仍完整如初。隻是它泛着舊日的黃,好似一片尋常的榉木葉,如同它曾經的主人一樣,失了生機。
踏着鋪洩如綢緞的銀白月光,晏方亭停在床前。
他強硬掰開她的手,把一隻紙疊的青蛙塞她手裡。
“阿笤被響火雷炸傷,你不在的兩個月裡他日夜都在念起你。今日他問我,溫姐姐怎麼不來看他。”晏方亭望着溫澄那張白淨到幾乎毫無血色的臉,繼續說:“他的腿差點斷了,養傷期間我不準他多走動。小春芽,你想見阿笤嗎?”
溫澄面無表情,眼睫都不曾動過分毫,異常漠然。
若非幾個太醫拿項上人頭作保,再三強調溫澄身體沒事,晏方亭真的以為她就這樣睡過去了。
“擄走你的那群黑衣人,是池殷的暗衛。”
晏方亭坐在床邊,銀芒閃過,他拿着她的那把短匕削梨。
一邊說道:“池殷,你應該知道他,是我們大周的皇帝。不久之後他就該讓位了。隻是暗衛終究是暗衛,一心為主,總要彰顯自己的赤膽忠心,所以綁了你來威脅我。”
晏方亭忽然笑了,眼中忽的漾起一捧柔和:“連他們都知道我最在乎你。”
那隻紙青蛙在溫澄手裡一動不動。晏方亭見怪不怪地看着。
“算人心,窺生機,破死局,很有意思。但我可以不要這一切,溫澄,我隻要你。”
他俯身在她耳畔,“我帶你離開京城,如何?去那些你沒去過,我也沒去過的地方,重新開始。”
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月光傾覆在她身上臉上,如同鍍上聖潔的光。晏方亭冷冷笑着,嗤的一聲割下一塊梨。豐盈甜潤的汁水頓時沁滿口腔,他一邊盯着溫澄,一邊咀嚼,毫不費力地回想起她身下同樣的甜潤。
自顧自吃完一整個梨,晏方亭拿起瓷碗試了試,是剛好适合入口的溫度。
他舀起一勺藥膳粥,以口為哺,喂進她嘴裡。
如他所料,遭受強烈抵抗。
“張嘴。”
晏方亭想,他是被溫澄逼瘋了,這個時刻還笑得出來。隻聽他氣息不穩地說:“要尋死,選這條路錯了,錯得離譜。隻要我在一天,你就得給我活一天。”
“十四年前,是你主動拉我的手,是你嚷嚷要嫁給我,如今我就在你身邊,等着做你的夫婿,你不滿意嗎?”
“晚了。”晏方亭噙着笑意,指腹擦過溫澄的唇畔,她一滴都沒有吃,是存了死志。
但他不允許!
“我告訴你,晚了。我一手把你養大,你另嫁他人我不反對,可你嫁的是那種廢物,你傾心的是那種廢物,溫澄,你叫我怎麼能不管你?”
“現在我要管你一輩子,你倒是先退縮了。”
晏方亭唇邊的笑意漸漸淺淡,啪的一聲,粥碗碎裂在地。
短匕被塞到溫澄手心,晏方亭握着她的手,刀尖向内,抵在自己胸前。
“不是恨我嗎,給你機會殺了我。”
晏方亭眼眸中取而代之的是罕見的瘋狂,似要冒火一般說:“既然你想死,那把我一起帶走,我們,下了地獄還要生生世世做夫妻。”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出這番話。
“動手!殺了我,我讓你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