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類似的悶響聽過千萬次,但這一次,中刀的是他自己。晏方亭低頭,再濃烈的情緒都在這一刻收束殆盡,化為心口那把短匕所帶來的無邊痛意。
溫澄的手仍握在刀柄,紋路深深烙印在她手心。
“你終于舍得睜眼看我。”晏方亭笑了聲,但心口很快發麻發涼,眼前竟開始暈眩,不斷暈眩,直到溫澄的身形輪廓都變成層層重影。
真疼啊。
晏方亭勉力穩住心神,反手握牢溫澄的手。她的反應給他帶來驚喜,于是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用笃定的語氣緩緩開口:“你在顫抖,看吧,你不忍心殺我。下不去手是因為心裡有我。”
“我又不是劊子手,傷一人或殺一人對我來說沒那麼容易。”溫澄定定看着晏方亭,握刀的手漸漸穩住,“不要自作多情。”
“那好,既已刺入心口,幹脆剖開給你看。”
溫澄嗤笑,“還不明白嗎?你現在做什麼都沒有用。晏方亭,過去的你死了,被你親手殺死,過去的溫澄也死了,亦為你所殺。”
晏方亭說不出半個字。今夜他動過怒,逼過她,發過瘋,但唯獨這一刻他終于安靜下來,随之而來的是他臉色、唇色變得蒼白,手指發涼,好似生機逐漸從他身上抽離。
溫澄怔了怔,閉上眼,用力将短匕抽出。
飛濺的血珠帶出一股陌生的澀腥味,恰好落在她臉頰。
随後,晏方亭倒地,不省人事。
砰一聲,房門被撞開,緝事廠番子如潮水般湧入。
“督主!督主!來人,快叫大夫,去宮裡請太醫!!”
“快啊,快止血!”
太紛雜了,七嘴八舌。
溫澄捂住雙耳,足下分毫未動,隻怔怔地看着廠衛施救。
翻卷的皮肉,如注的鮮血,洇濕的袍服……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晏方亭,像一方摔壞了的頑石,靜靜躺在血泊中。
什麼時候,走到了這一步呢。究竟是為什麼,他們走到這一步了呢……
終于有廠衛沖到溫澄面前,高高揚起的手臂似利刃似刀斧,以極快的速度向她劈來。
溫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最終卻被江肅擡手阻了。
“江肅你什麼意思?刺殺督主的罪魁禍首就在這裡,你攔我,意思是——你和這女人是同黨嗎!”
江肅擡眼,發現這名廠衛身後站着不少人,看來都和他同樣立場。江肅又看了眼胳膊受傷才好利索的弟弟,冷靜道:“一切事宜,等督主清醒再行定奪。”
“那這女人呢?還捧着她——”廠衛氣憤填膺。
溫澄打斷道:“我殺了人,江侍衛,帶我去見官。”
說着,她站起身,兩隻手腕靠在一起,示意江肅把她綁起來。
“夫人……”江烨上前,把溫澄的手按下。還未等他開口,那名廠衛又道:“江肅江烨,你們兄弟倆是合計好了是吧,非要為這女子說話?”
江烨啧了一下,嗆聲道:“我哥是督主的貼身侍衛,我奉督主之命保護夫人,我們兄弟倆就是督主最親近的人,怎麼不能為督主的心上人說話了?”
“你少給我詭辯,我告訴你——”
“行了!”江肅喝道,“我再說最後一遍,一切事宜,待督主醒來再說。”
畢竟是跟在督主身邊的人,他一發話,大多數廠衛都是聽從的。唯有剛才那人,面上仍忿忿不平。但說到底都是為督主做事,都是為了督主好,他嘀咕幾句就被同伴勸走了。
室内重又安靜下來。
溫澄道:“我沒在開玩笑,綁我送官吧。晏方亭就算沒死,也受了重傷,律法說怎麼判,就怎麼判。”
“夫人!”江烨急得團團轉,“這其中定然有誤會對不對?我們都知道您心地好,又講理,斷然不會輕易動手。”
“沒有誤會。”溫澄冷着臉,與往日的溫柔截然不同,她目光并沒有看向江烨兄弟倆,而是空洞地望着虛空中的一處,猶如所有情感被褫奪,冷漠似木胎泥塑。片刻後,她說:“我确實想殺他,但位置好似偏了些,沒有正中心髒。”
“……”江烨半信半疑,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多此一舉。他無助地看向同胞兄長。
江肅慣常是沒什麼表情的,其他廠衛打趣說他就是督主的手杖,指哪打哪,這也是他們會聽江肅話的原因之一。
此刻,江肅擰着眉,理智告訴他當時情形并非完全像夫人所言。但不管怎麼說,如何處置夫人,不是他說了算的。于是他朝溫澄輕颔首,“屬下即刻就把夫人的婢女尋來,在督主清醒之前,還請您不要踏出這間屋子。”
“也行,也行!”江烨附和道。
溫澄沒什麼表示,複又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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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洲杭宅,一片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