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輝穿過客房花窗,淡淡籠罩。
溫澄以手作枕側卧着,并無睡意。微光裡,晏方亭的睡顔映入眼簾,睫羽黑密,五官深邃,清晰如刻。不得不說他的相貌極具迷惑性,很難想象這樣的尊容下藏着的是一副黑心爛肺。
溫澄的視線緩緩移開,逡巡一圈。隻見這間客房寬敞雅緻,門窗四閉,為取靜,所在位置是客棧二樓的盡頭。據她觀察,近旁的另外兩間客房内無人入住,便是叫喊呼救,一時也無人能夠響應。
——真是殺人越貨的好地方。
月色朦胧裡,溫澄看向晏方亭脖頸的眼神愈發冷冽。
隻需扯下床帳上的繩結,兩手各握一端,往他脖子上一套,用力一勒,就可以令晏方亭永久閉嘴,永久放手……
溫澄慢慢咽了口唾沫,目光落在繩結上。那是一個活結,扯下它并不用花費多少力氣。
“不建議你動手。”——寂靜無聲的房内,晏方亭忽然啟唇,聲色如常,根本不似夢話。
他醒了?!
亦或是根本沒睡?
溫澄死死盯着晏方亭的面門,直到,他睜開眼。
“小春芽,殺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晏方亭從仰卧位改成側卧,他饒有興緻地輕撫溫澄垂在肩上的長發,語聲溫柔,如同說着情話。
“在我被你殺死之後,你要面臨的不僅是如何處理屍體,當然你可以撒手不管,但我想涼州的大小官員并不會輕易放過這樁案子。你多半會成為他們向聖上邀功的棋子,抓捕你的過程會被添油加醋,令他們好向聖上交差,從而為他們自己獲得官場上的利益。”
此刻,溫澄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一個字,喉嚨像是被燒紅的窯泥死死封住,她感到噎挺,感到窒息。
晏方亭卻恍若未聞,依舊與她親昵地貼着、偎着,“此外,第一回殺人,你真的能鎮定而冷靜地離開這間房屋?我并非一個與你毫無瓜葛的過路人。我是你的夫婿,與你朝夕相處,還是與你一同長大的鄰居,你叫過我那麼多次方亭哥哥——殺了我,當真不會給你留下陰影?”
他的聲音極具蠱惑力,溫情的外表與舉止完全不像一個險些被刺殺的人,而是在……循循善誘。
“午夜夢回,輾轉反側,恐怕你夢裡都是我。”晏方亭說到這裡,輕輕笑了聲,語氣輕快,仿佛這個笑是發自内心的,“那可怎麼辦,屆時我在你心中的分量,将超越這世間任何一人。”
溫澄這回連四肢都開始僵硬了,盯着他久久未能回過神。
嚴防死守。
這是溫澄思慮之後給出的概括。
晏方亭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知道她在意什麼,知道她會做什麼,亦知道她會怎麼選擇。
何其可笑。
如此了解她的一個人,理應知道她不樂意和他成為夫妻,不樂意和他睡在一張床上,不樂意讓他狗皮膏藥似的黏着。
“是嗎。”溫澄盡量讓自己的聲線保持平穩,佯裝滿不在乎的樣子,揮開晏方亭的手,随後冷靜地告訴他:“明日還要應竺娘子的約,我先睡了。”
“好。”晏方亭給她掖被子,溫聲道晚安,還祝她好夢。
轉過身的溫澄面對着床圍與牆壁,黯淡的月色在這個角落暫時失去照明的能力,她眼前逐漸模糊成一片,令她分不清床圍上的紋路。
睡吧,别想了,殺不了他的。溫澄對自己說。
但沸騰的血液遊走在骨骼之間,發出無聲的叫嚣——看吧,還是不服氣的。
溫澄閉了閉眼,旋即,毫無預兆地躍身而起。許是上蒼眷顧,她一下就抓住了垂蕩在半空的帳繩,往下一用力,隻聽啪的一聲,是帳繩另一端抽在她手背的動靜。
溫澄當機立斷按照自己先前的打算,精準套住了晏方亭的脖子。
膝蓋一提,使勁抵住晏方亭後背,有了這個借力,勒死他或許不成問題。
嗬,嗬。五内之間的那股怒火沖破皮膚的阻礙,溫澄由衷地興奮起來。
“晏方亭,收起你傲慢的嘴臉。”顯然,溫澄很介意自己被看透被拿捏,她低下頭,很想像野獸一樣咬住晏方亭的後頸,狠狠撕下一片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