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在了還在舞廳中的所有人身上,包括洛溫與那隻魅。
此時卡梅爾的利爪已經穿透了一個士兵的堅硬盔甲,卡在原地不能動彈。
接觸到聖水的皮膚在一瞬間皮開肉綻,那種仿佛根植骨髓的疼痛讓她發出一聲近乎獸類的尖叫。
她美麗的面龐上接觸到聖水的面積十分大,很快她的面孔就變得猶如惡鬼,她很快失去力氣癱倒在地。
那個被她貫穿胸膛的士兵倒地口吐鮮血,但其他士兵并未因此停留,上前将她制服。
伊沃再次開口:
“洛溫副官,我十分尊重你們救死扶傷的理念,但隻有這一條,有關魅的處置這一條,我想我并不能做出妥協。所以,這隻魅,我們得帶走處理。”
此刻的洛溫身上遍布水珠,頭發也被浸濕。
她的目光沉靜,擡頭看向伊沃的雙眼,并不發表一句。
伊沃隻當她是默認,轉身離開。
在衆士兵身後,被圍堵住的通道之一處,蘭斯特擡起左手,壓住自己仍在發着抖的右臂,面色陰沉地等待那群士兵過去。
“你沒事吧?”他走上前詢問,伸手抓住了洛溫的胳膊。
洛溫轉過身,與他所想的不同,她翠綠的眼中隻有一點好奇。
“當然,你為什麼這麼緊張,那隻魅根本沒有攻擊我的意思。”
“……”
“也是。”
舞廳中央的屍體與鮮血很快就被清理幹淨,音樂照常繼續演奏,在伯爵的再三保證下,這場宴會維持住了表面的平靜。
洛溫與蘭斯特坐在角落裡,拒絕了周圍其他人的邀請。
她并非沒事,此刻被自己緊捏的手還在微微發着抖。
那些近似雨水的東西砸落在她的皮膚上時,她才意識到那就是聖水。
後知後覺地心跳陡然加速,她清醒地意識到什麼叫做刀尖舔血。
眼前那位名叫卡梅爾的魅,在上一秒鐘還是一個全須全尾的“人類”,卻在下一秒被這聖水灼傷,皮膚潰爛,形容恐怖,比惡鬼更像惡鬼。
洛溫暗自捏緊拳頭,心頭發出一陣陣顫動——
她們分明是同類。
她們這樣的相似,那麼等待着她的結局究竟還有多少種其他的可能?
【不會的,宿主!隻要我還在你身邊,你就不會出現這種因聖水而暴露的問題的!】
“……是嗎。”
蘭斯特的聲音響起:
“我們的計劃完全達到了,雖然并不是我們所做的,但最終目的的确到了。這裡的警戒森嚴了很多,從外面的巡檢士兵的數量來看,伯爵往這邊增派了不少士兵,而且,這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洛溫點頭,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
“在他們正式進入晚間會議之前,我們就可以要求提前進行聖水普查了。”
“是的,有了之前的騷亂,他根本沒辦法拒絕。我們的士兵一旦湧入,他隻能選擇往重要的地方增派人手,我們保持密切關注,找準地方就不難了。”
“的确。不過,菲爾丁人呢?”
蘭斯特擰眉,“有一會兒沒看到他了。”
在宴會廳外的花園裡,已經被一片黑暗籠罩。
菲爾丁躲在一顆大樹的陰影裡,就連月光都難以企及。
剛剛他強裝鎮定,支走了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格蕾絲。
他正在劇烈地喘息,胸腔中仿佛又一股岩漿正在沸騰,蒸騰出的熱浪快要将他的腦子燒廢。
父親的臉浮現在他的眼前——
“你簡直就是個廢物。”
“你哥哥比你優秀太多。”
“你好好看看弗洛茲家族的功績!現在的你,有能力撐起這一切的榮譽嗎?”
那張臉上并無多少表情,面部中隻有隐隐的皺紋在随着他的話語扭曲,他卻清晰地感知到父親猶如陳述句的失望。
在父親眼裡,那一句句,都是既定的事實。
但是他也記得,在他更年幼時,一切并不是這樣。
那時候父親的臉上總是帶着微笑,牽着他的手,一步一台階地來到極少開放的家中最高層。
擺滿了油畫的走廊中,父親給他講述弗洛茲家族的光輝曆史。
停在屬于他父親的挂畫前,父親慈愛的聲音響起:
“你也會成為這些畫中的一員,肩負起我們傳承的榮譽。”
可是那是從什麼時候結束的……
菲爾丁頭痛欲裂。
他想起來了。
他的劍術天賦十分不錯,從剛開始練劍時就經常得到稱贊,無論是教導他的騎士,還是他嚴苛的父親。
“這次你做得不錯,但……”
說話間,父親的眼睛瞥向一旁,那個個頭更高的男孩,嘴裡的話遺忘在沉默裡。
但,他的那位“弟弟”,更加優秀,更加聰慧,更加……
寂靜的夜晚,母親的哭聲歇斯底裡。
父親壓低聲音,卻依舊止不住咆哮。
“夠了!我的确有錯在先。但這件事,沒有商量……你知道,對于弗洛茲家族而言,這就是最好的選擇!”
“選擇?那不過是你一個人的獨斷!我的兒子才是名正言順的伯爵繼承者,那個下賤農女的孩子——”
話音斷掉,父親出了門,與在房門口的他對視上。
他的眼中并無情緒,隻是道:“我希望你清楚,你本該叫他哥哥,菲爾丁。”
「更加……适合作為弗洛茲家族的繼承人。」
小小的菲爾丁手從門框旁滑落,嘴角已經遺忘了如何翹起,于是幹癟地向下彎曲着。
從那之後,母親閉門不出,終日郁郁寡歡,而他,成了半個棄子。
直到蘭斯特在王都的突然出現,才讓他結束了灰色的世界,父親的眼中才重新出現他的身影。
但同時,他也十分清楚。
一旦他背離了家族,一旦他不能再背負那份榮譽——他将被徹底抛棄,徹底遺忘。
“咳咳咳……”
黑色的紋路仿佛潛藏在血管之下,随着血液流動到全身。
他的腦中充滿了那些灰暗的記憶,在冰冷的月光下他依舊感到仿佛正被炙烤着。
“不能、我不能被詛咒……”
“你為什麼不能被詛咒?”
一道玩味的聲音在月色下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