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爾丁從小就很能忍受疼痛，他想，這一次他也不例外。

所以，當他聽到近在咫尺的嘶吼聲時，他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那就是自己的聲音。

這種疼痛像是鑽進了血肉，鑽進了靈魂，将他所有壓抑的情緒變成一枚炙烤發紅的釘子，猛然敲在他的骨頭上、心髒上。

此刻身邊那人會是怎樣的表情？

蘭斯特，他的兄弟，他如同親人一般的發小，他永遠隻能擡起頭仰望但永遠也追不上的——

“你……怎麼……”

菲爾丁想要張開嘴回答，無論是辯解也好、承認也罷，無論說什麼也好，他想要開口。

但一旦張開嘴，就隻剩如同野獸一般的嘶吼。

他隻能拼命捂住自己的嘴。

視野裡，他裸露的皮膚被聖水侵蝕，開始潰爛，流下血水，滴滴答答地順着指尖、下巴滴落在地。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眼皮正在燒焦。

于是他不願再擡起頭。

等洛溫換回礙事的禮服趕回宴會廳時，正面對這個場景，她整個人不住地戰栗。

伊沃注意到了她，向她露出一個及其愉悅的微笑。

洛溫不合時宜地覺得十分熟悉。

而伊沃已經蹙起眉頭，顯得十分哀愁。

“副官小姐，正巧，你也回來了……”

他站起身，從容不迫地在一室寂靜裡高聲發表着他的感言：

“十分抱歉，聖光騎士團的副統領——菲爾丁·弗洛茲騎士在我所管轄的領土不幸遭受了詛咒……但依據本地的律法，我們隻能對他進行無害化處理……”

“開什麼玩笑！”

洛溫提起裙擺，大步向前，她氣勢洶洶，卻被圍攏過來的伯爵士兵阻攔開。

“長官，請保持距離……魅是十分危險的……”

沒等士兵說完，洛溫憤怒的眼睛中燃起的火焰已經逼退那名士兵還未吐出的話語。

“魅，危險？”

“那是我的戰友……我熟悉他是一個怎樣的人，我了解他的過去，我堅信他的未來！他不會做出那些其他魅會做出的事！”

伊沃的聲音漸漸變冷：

“是嗎……”

“蘭斯特團長，您也這樣認為？”

蘭斯特也被舉起長槍的士兵阻隔在菲爾丁身外，無法靠近。

他的雙眼像深夜無光的海，隻有燭火微微照亮，隐隐透出一絲暗色的藍。

“……當然。”

“哦……真是十分感人肺腑的肯定……”伊沃低垂着眉頭，開口道，“但你也記得，在你們剛入城時，我們就已經簽訂了的那份協議書，其中有關魅的處置的那條……”

洛溫沒耐心等待他用那拗口又顯得高高在上的語氣說完那句協議内容，緊閉上眼，雙眼正在紅色的邊緣。

【警告！請宿主不要主動暴露！】

“那我應該怎麼辦……”

【正在檢索相關道具……】

長久的沉默後，系統發出警示：

【無法找到适合道具。】

【無法找到适合道具。】

……

【錯誤！世界線出現無法修正錯誤！】

洛溫捏緊雙拳，力量正在皮膚下遊走。

在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裡，菲爾丁開口了，已經勉強接受了聖水帶來的痛苦，他的聲音顫抖又虛弱：

“我……同意伯爵的話。”

洛溫被他這一句話驚得忘記了醞釀，猛然睜開眼，“菲爾丁！”

蘭斯特聲音裡十分隐忍：“菲爾丁……”

“……菲爾丁騎士，你真是十分英勇。能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這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伊沃揮揮手，士兵圍攏來，将搖搖欲墜的菲爾丁雙臂托起。

“帶走。”

洛溫還提起裙擺的手都忘了放下，目光惶惑，完全不敢置信。

蘭斯特低下眼睫，隔着士兵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讓她一哽，竟有落淚的沖動。

那邊面向貴族的聖水普查正好也已經結束，伊沃向兩個失魂落魄留在原地的聖光騎士團成員點頭示意。

“十分感謝你們的機警，拖你們的福，我想接下來的晚間會議将會十分安全。”

衆人陸續離場，隻餘下聖光騎士團的衆人，宴會廳的地面上還殘留着點點鮮血，那些都來自被聖水灼傷的魅。

一名士兵慘淡開口：“不該是這樣的……菲爾丁長官他，根本什麼都沒做……如果接受聖典儀式，是完全可以驅逐詛咒的……”

其他士兵陸續開口，所包含的意思隻有一個——

他們得救回菲爾丁。

洛溫的眸子中有一層淺淡的水汽，還沒有凝聚成淚。

她的雙眼也擡起，和衆人一起彙聚在衆人中心的男人身上。

——

晚間會議後，已是長夜過半，天邊的一輪彎月半掩在晦暗不明的雲層之後，漫不經心落下一層如同枯骨的慘白。

在一件裝潢舒适又華貴的房間内，紅絲絨地毯茵茵，仿若夏季茂盛的草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