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暗巷,鐘原心中還是忐忑的,他很明白,此行的意義不大,隻為心安。
鐘原瑟縮在刺史身後,時刻不在經受着來往人不懷好意的打量。在橙紅的光影間穿行,引路的人道:“匠人要把花草從暗巷提出去,還要征得老爺同意才行。暗巷從來都是隻進不出的,除非死了,沒人能從暗巷出去。不過老爺既然都為匠人開先例了,想必再要一個人也不難。”
暗巷把銷金的客人稱作匠人,把暗巷的女子稱為花兒,男孩稱為草兒。
刺史問:“秦老爺還沒回來麼?”
“老爺萬事親力親為,行程一絲不苟,按道理此刻已經回來了。”
刺史知道,秦慎行是故意吊着他,或許是報複他之前有意冷着秦慎行叫他在府外等了一個時辰。
引路人把刺史安排在一個獨間等候,幾個面熟的世家子弟闖了進來。刺史無心與他們周旋,欲帶着鐘原離開,不想幾人不識趣,拉着鐘原不放。
一人輕浮道:“刺史的這棵草兒看上去好不水嫩。”
“不知刺史能否割愛,給我們哥兒幾個玩玩。”
刺史的怒意幾乎要從眼底噴薄而出了,“放手!”
一人諷刺道:“進了暗巷還裝什麼清高。”
“兩位何必為了一個玩物動怒傷和氣。”另一人倒了三杯酒,“杯酒泯恩仇,我先幹為敬。”
刺史擋去拽着鐘原的手,轉頭要走,那人攔下,“刺史這就是不給大夥兒面子了,飲下這杯酒再走也不遲。”
刺史急欲擺脫這群纨绔,奪過酒杯一飲而盡。
離開的兩人沒有聽見有人不懷好意道:“這酒不是給花草增添情·趣喝的麼,你倒是沒事,我們剛正不阿的刺史大人可如何解決。”
兩人在暗巷轉了許久沒找到出路,刺史漸漸發覺身體不對勁。刺史将鐘原拉進一間小室,呼吸紊亂道:“你,去找秦慎行。找到穿黑衣的人,跟他們說你是我的人,他們就會帶你前去。切記不要招惹方才那些人,躲着身着華服的人,不要讓他們注意到你。”
鐘原關切道:“大人,你怎麼了?”
“我沒事,你快走。”
鐘原擔憂刺史,卻知道自己留下也隻能幹着急,幫不上忙。外面沒了刺史的幫襯,自己獨身行動萬分兇險,内裡刺史冷汗涔涔,看上去煎熬痛苦,到底是去是留,鐘原踯躅難決。最後刺史替鐘原做了決定,一把将其推了出去,鎖上了小室。
時光仿佛重回他逃跑的那天,通道裡沒有一個人影,鐘原疾步在通道穿行,誰知一個轉角,他又遇上了出賣過他的孩童。
對方十分詫異,鐘原死死抱着他的胳膊道:“是你,你知道秦慎行在哪嗎?”
對方道:“秦老爺不是誰都見的。”
鐘原再一次抓緊了這根救命稻草:“你能見他?!拜托你帶我去見他,我是張刺史的人,秦老爺肯定願意見我的。”
對方狐疑道:“你莫非又想逃跑,诓騙我。”
鐘原急切道:“我要逃跑決不會要你帶我去見秦老爺。”
“也對,跟我走吧。”
“你記得暗巷的路?你知道這是哪兒嗎?刺史還困在這裡,我害怕一離開就找不到路回來了。”
對方答道:“這裡是溫柔鄉,花錢如流水,百無禁忌,隻要你想得到的,這裡就能滿足你,這個地界平日裡沒幾個人敢來,我隻是個引路的。”
鐘原嗅了嗅空氣中淡淡的血腥氣,不敢再接着問下去。
很快鐘原就見到了傳聞中的秦老爺,雖然面容和藹,但卻不威自怒,令鐘原不由戰栗。
秦慎行慢條斯理地啜飲了一口茶,“确實長得好看,張昂沒動過你嗎?”
鐘原怯道:“沒,沒有。”
秦慎行放下茶杯:“哼,敬酒不吃吃罰酒。”
秦慎行将鐘原送回了刺史的府邸,管家忙不疊迎上來,直問刺史的下落。
鐘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管家隻能安排受驚的鐘原休息。
月上中天之時,月光如寒霜在屋内薄薄地鋪了一層,鐘原時刻留意着府内的動靜,無法入眠。
直到院内隐約傳來了窸窣的交談聲,鐘原赤着腳打開房門,循聲覓去。刺史在院内的石桌前拭劍,刺史身上鍍了層皎潔的銀輝,他手中的劍淋了酒,散發出冷冽的寒光。鐘原剛要出去,刺史站了起來,停駐在一個石燈柱旁。
燈柱裡的燭焰閃了閃,刺史面前的假山射出一道幽光,看上去比月光寒冽多了。
眼看刺史就要消失在寒光中,鐘原搓了搓手臂,跟了過去。
鐘原沿着圓弧狀階梯而下,一股潮濕中混雜着腐鏽味的陰寒氣息撲面而來,鐘原尖起耳朵,似乎聽到了野獸進食的咀嚼聲。
如果再給鐘原一次選擇的機會,鐘原一定不會繼續往前。
鐘原貼着石壁往裡瞥,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一條巨型狼狗正匍匐在地,撕咬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
鐘原捂緊自己的口鼻,生怕因恐懼而發出尖叫驚動内裡的狼狗和它的主人。鐘原一步步後退,由于太過驚魂震撼,他還是在空曠的密道裡發出了足音,回音杳杳。
“誰?”
鐘原再顧不得隐藏聲息,可是他剛起速就被扣住了後頸。
“鐘原。”刺史的手冰涼滑膩得像條蛇,鐘原眼眶裡蓄積的淚幾乎要決堤了。
刺史将鐘原轉過來面向他。
刺史的雙眸流轉着危險的冷光,好似毒蛇緊盯着它的獵物:“你都看見了。”
鐘原全身不可抑制地顫抖,“沒,沒有。”
對比鮮明強烈的刺史遠比秦老爺更加可怖。
刺史用拇指拭去鐘原洶湧的淚水,卻在鐘原臉上留下一條血痕。刺史凝視自己掌上還沒愈合的傷口,又撫上鐘原的臉龐,“染上血了,不幹淨了,幹脆毀了吧。”
刺史扛起鐘原往密室深處去,鐘原終于想起了反抗求饒,“不要,求你,放過我吧,我不會說出去的。”
刺史把鐘原丢到了寒氣森森的密室榻上,鐘原連滾帶爬往另一邊逃,刺史抓住鐘原的足踝往回拖。
“你怎麼不穿鞋就出來了,地上涼,染上風寒可不好。”
鐘原一天内接連兩次感受到絕望的滋味,隻是這一次再沒人做他的後盾,那個拯救他的人正把他推入不見底的深淵。
……
鐘原從頭到尾都醒着、麻木着。疼,不光是身體,更是心靈上的,他曾仰慕的人一寸寸将他撕裂,将他一顆赤誠的心血淋淋地剖開。他感覺身上的人像一條冷血的巨蟒将他纏繞,使他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