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滿意嗎?”公良伒撥弄琴弦,落下一記輕柔的尾音,眼簾隻是微掀,便有攪江翻海之勢,可當細看時,卻還能在平靜之中,看出一絲友好來。
相較之下,宋彧桢的虛張聲勢就不夠瞧了,于是他借坡下驢,換了一副嘴臉。
他松開嚴峻的面龐,拱手作揖:“豈敢,豈敢。”
他側開身軀,扇指屏風:“然此女清婉柔麗有餘,卻氣勢不足,實不堪用啊。”
說罷,他又連連擺手,故作叩天無路、悲痛欲絕之态,又在人即将信以為真時,矯揉造作地擦兩下眼角,好似劍客反複擦拭劍身,隻為讓其顯出最鋒利的光芒。
他将手放下,凄楚的目光定格,放大到極緻:“公子這次可是看走了眼呐。”
宋彧桢擺出五根手指,想了想又彎下一根,氣定神閑地挺了挺身軀:“這次我有四成把握,你呢?”
“比你略多一些,我有十成。”公良伒嘴角仍在上揚,像是有一把小刀,一點點地割開他的嘴角。
見到這一幕,宋彧桢的氣勢全無,在公良伒說出一些恐怖的話前,先一步溜之大吉。
“别以為我還會上你的當,這回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跟你賭,後會無期。”他甩開大長腿,幾步邁出房門,又退回來,扒在門扉上挑釁。
當公良伒正眼瞧向他時,他鄭重一點頭,一溜煙似地閃退。
公良伒轉首,盯住屏風上的一株松柏,收起令人膽寒的笑容。
扶牙後知後覺地捂嘴,遮住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她驚慌失措,不知該如何應對時,幽楊舒緩的琴音響起,将她的恐懼一掃而光。
一曲完畢後,扶牙以為他會進來,卻始終沒有等到,他早便知道她醒了,并一直在偷聽他們說話,此等不正之舉,按照正常思路,他應該生氣,質問她,鄙夷她,睥睨她,而他遲遲不進來,是在等她主動出去?
身上的嫁衣,頭上的發冠,钗寰全都不見。
她掀開被褥,身穿一體通白的亵衣,拿起一旁備置的衣物,将其抖落開,迅速穿上,丹色繡煙籠山茶暗色羅裙,将她清瘦的身形襯得秀雅動人,她左右望了一圈,折斷一根山茶花的枝條,将散落的秀發挽起一半,剩一半落在纖細的腰間。
深呼一口氣,她繞過屏風,走出去。
公良伒側頭,望着窗外脆竹,這讓扶牙緊張的心安定了些,徑直走到海青石琴桌前站定,她思忖再三,剛要開口。
“這座小院是府裡最幹淨的,我特意留給你的。”他轉過頭,瞳孔慈悲憐憫,如墨筆在水中化開。
她聽不懂,眉頭微微一蹙,不是她在向他尋求庇佑嗎?怎麼倒像他在讨好她?
“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他眉心微動,極緻危險又極緻迷惑。
“……什麼都可以嗎?”她握緊拳頭,期待又膽怯。
他嘴角擡起一個弧度,重複她的話:“什麼都可以。”
如此狂妄的話,換作别人來說,她定然是不信的,但他是公良伒,是在絕對逆境中涅槃而生的強者,是她在心中念叨無數遍,期望無數遍的人,第一次見面時,她就隐隐感覺是他,直到現在完全确定。
“那你要什麼?”扶牙昂起頭,天上不會白掉餡餅,就算真的有,她也不屑去撿,她想要的,會自己争取到。
他擡頭,視線與她的重合,清雅的字音從他的唇齒間,一個接一個地放出來:“我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
“……就這樣?”她有些發懵。
他定了一下,目光變得詭異:“就這樣。”
“好。”扶牙沒有猶豫多久,就答應了。
這是一樁風險很大的交易,不過她不打算退縮,越是艱難險阻,她越是迎難而上。
這次輪到公良伒疑惑,對上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堅定目光,眼尾流露出一抹濃厚的興趣,他偏過頭,目标明确地盯住她:“原來,你也認得我。”
“公子的名諱,城中之人無一不曉。”她穿越來時,公良伒已不在城中,她沒見過他,卻在許多人的口中,聽到關于他的事迹,以及無雙的美貌。
“你又知道多少?”他嗓音下沉,像是質問,溫潤的豹子突然伏地,做出随時進攻的準備。
扶牙敏銳察覺到他的情緒,指甲戳進掌心:“公子想讓我知道多少,我便知道多少。”
“我若是一點也不想?”他追問。
“那我便什麼也不知。”她緊接着答道。
他突然靜下來,面色恢複正常,嘴角緩慢地向上勾起:“你的覺悟很好,但沒有人會喜歡一個亦步亦趨的傀儡。”
又是這個可怕的笑,像蠱蟲鑽入身軀,将人從裡到外蠶食幹淨,于扶牙而言,不亞于身臨其境,體驗十級恐怖。
“還是你覺得,我會怕被看穿?”他仍在笑,嘴角似要滴出血來。
“我明白了。”扶牙緩了一陣,吓退的勇氣逐步回升:“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
“别害怕。”他向她走來,将她頭上歪了的木簪扶正:“習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