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以為公良伒走了,在城中大肆宣告、熱烈慶祝,就連小孩都知道,他們在今日送走了一個近似瘟神的人物。
姜旭緊繃多日的神經松懈下來,倒在自家庭院裡,喝得酩酊大醉,他不許任何人靠近,嘴裡嘟囔着誰都聽不懂的話,倒是“死”這個字清晰地出現好幾次。
繁縷打開後院門,将公良伒迎進來,他臉上罩着一張白色透明的面具,愈發将他鬼斧神工的面孔襯得宛若神祗。
他踏月而來,行至姜旭身前。
姜旭不耐煩地睜眼,看見他後臉上的不滿轉為無盡的驚愕,他緩緩起身,眼底的渾濁滌盡,餘下滿目虔誠。
枯朽的身體長出血肉,他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屬下丁古武,參加将軍。”
“你不是丁古武,你是姜旭。”公良伒垂目看他,眼中情緒平穩。
他恍若夢醒,迷茫地看了看四周:“不,我是丁古武,不對,我不是丁古武,我是姜旭……”
“丁古武死了,二十年前就死了。”他看向公良伒,眼中的希冀猶如狂風暴雨中的燭火,一遍遍被摧殘至銷聲匿迹。
他轉過臉,空洞的眸子燒起怒火:“對啊,這個世上早就沒有丁古武了,老子是姜旭,老子憑什麼對你點頭哈腰?老子才不怕你,有本事你就讓老子死!”
他舉高雙臂,嘚瑟地晃動腰臀,把無賴本性發揮到極緻。
“什麼狗屁善通将軍,大虞那些蠢人把你傳得那麼神,你還不是說死就死了,虧得老子屁颠屁颠地跟你多年,到頭來什麼都沒撈到。”
姜旭拎着酒壺往廊下走,一屁股坐在石階上,仰頭照着月光:“早知道,當初就不跟着你了。”
“所以你認為,将軍的死與你毫無關系?”公良伒轉向他,月光下的臉孔瑩白如玉,防佛來自遠古。
“放你娘的狗屁!”他将酒壺砸碎,慷慨激昂地起身:“老子丁古武絕不會做……”
聲音戛然而止,他陰笑了下:“喔不對,老子是姜旭,你知道你死之後老子有多開心嗎?老子終于自由了,老子就是要做一個流氓,娶七八個老婆,生十七八個娃,過那些蠢人想了大半輩子卻到死都沒過上的好日子。”
“老子就是要給他們看看,老子的選擇是絕對正确的!”說到興奮處,他高舉雙臂,對着虛無的夜空嘶吼。
他靜了會,突然惡狠狠地瞪向公良伒:“你怎麼還在這裡,你為什麼還不走!”
“你覺得是為什麼呢?丁古武大人。”公良伒手指按住面具,将它取下來。
因為他并不是善通将軍。
死去的人不會再回來,尤其是心懷悲憫卻含恨死去的人。
“是你!”看清他的面容,姜旭猛地一嚇,仰面倒在石階上。
“真正的善通将軍是不會回來的,他毫無意外你會做出這樣的事,換而言之就是,他接受了你的背叛。”公良伒步步逼近。
姜旭表情猙獰地怪叫一聲,身體軟下去,死水般攤在石階上。
公良伒将面具放在他身旁,指尖挑開他的領口,刀刃劃開他的心口,血水接入玉瓶中。
在手即将離體之際,地上毫無生氣的人忽然複蘇,扼住公良伒的手腕,精明地洞悉他的目的:“你取走我的心頭血,是為了我那個女兒吧,可惜你算差一步,丁古武還沒有死。”
“不,丁古武已經死了,早就二十年前,是一個叫姜旭的人殺了他。”公良伒神色從容,将他剛才所說的話一字一句複述給他。
他愣住,手上力度減弱。
公良伒撇開他的手,直接轉身離開。
“我那女兒……還挺招人喜歡的吧。”姜旭爬在地上,支起一條手臂,匆匆把人叫住。
“畢竟是我的血脈,與我相似才正常。”他不知想到什麼,竟暢快地放聲大笑。
笑聲散在風中,送來絲絲陰冷:“若是有一日她背棄了你,也請你不要奇怪,畢竟你得清楚,是你先選擇了她,理當承擔風險。”
公良伒腳步未停,也并未回頭:“閣下多慮了,世上如閣下者比比皆是,如善通将軍者卻是寥寥無幾,像閣下這般幸運,犯了錯不用受罰的更是屈指可數。”
“況且你的這位女兒與你不一樣,她不會允許自己犯下這種錯誤,否則隻怕還沒等問罪的人來,她就自己給自己懲罰一遍,以減輕心裡的痛苦。”
“她不是你,我更不是善通将軍。”
溫吞的夜風掃過廊角,姜旭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望着夜晚空蕩蕩的庭院,摸了摸笑到僵硬的嘴角,不屑地冷哼:“她不是我,我還能是她不成?”
他四肢并用,從地上慢吞吞地爬起,步履蹒跚地走進夜幕中……
“姜旭死了,昨夜喝多了酒,回房途中不慎跌倒,掉進了湖裡。”繁縷來到姜家外的小樹林裡,向公良伒禀報。
說着她從袖口取出一張羊皮繪制的地圖,雙手呈遞上前:“這個是之前我喬裝審問他父子二人時得到的。”
“結果如何?”公良伒接過地圖,隻是握在手裡,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