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悢城風波初定,因感念扶牙的相救之恩,由嘉阆出面交涉,将胡雪與宴靈書的賣身契拿出,還了他們自由。
可他們剛進入公良府,便雙雙吐血,醫士診斷後說,兩人是中毒了。
宴靈書中的毒還有法子可解,胡雪中的卻是傳說中駭人聽聞的食人蠱,别說解蠱的方法,就是聽過、見過此蠱的人,都少之又少。
他們能知道,是因宋彧桢知道,據他所說他曾見過中蠱人發作時,為緩解疼痛徒手挖心的慘狀。
描述過程中,他别有深意地看向公良伒。
這一眼,被扶牙捕抓到。
為減少蠱的活躍,他們用藥使胡雪陷入沉睡,扶牙坐在榻邊,撈開她的右邊衣袖,在小臂内側肘關節下方,看到一道用紫色花汁隻描繪出輪廓、還未填色的蝴蝶印記。
接着撈開自己的右邊衣袖,露出在同樣位置處,同樣是用紫色花汁隻描繪出輪廓、還未填色的蝴蝶印記。
兩年前,一位身披紫袍,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老妪,半夜潛進姜家柴房,在剛受過刑罰、奄奄一息的扶牙手上,畫上了這隻蝴蝶。
扶牙至今記得她那雙手,薄薄的皮肉下青筋縱橫,甚至能看出指骨的形狀。
那日扶牙正是在胡鸢手上瞧見了這個,剛要詢問,卻不想她先一步決策,讓扶牙若想知道其中隐秘,就不得不先救胡雪。
這才是胡鸢決絕死去的主要原由,救胡雪難的不是離開孀縛樓,是解開這個食人蠱。
但扶牙卻不知道,胡鸢緣何認定她打探此事,是事關重大,而不是一時興起?
正如她不知道,當初那名老妪為何會精準地找到她?還與她定下三年期限,要她在三年内找到她,否則生死自負。
這兩年中,扶牙曾數次安慰自己,這隻是老妪的瘋言瘋語,可随着三年期限越來越近,她心緒愈加不甯,假的倒罷了,若是真的呢?她能否承擔得起這後果?答案是否定的。
遇到胡氏姐妹後,更加堅定了她要揭開這一真相的決心。
所幸胡雪昏迷前留下了書信,信上言明了宴靈書的身份,以及扶牙需要的線索:另一名胡家人的居住地址。
這兩人有一個共同點——大虞
宴靈書是大虞首富之子,另一名胡家人居住在大虞武薪。
胡雪是好心,但就是不知,她是不知道扶牙要問的是蝶印一事,而非她胡家舊事,還是故意為之。
而胡鸢在捋定計劃前,肯定與她千叮咛萬囑咐過,隻有替她解蠱之人,才能得知蝶印的真相。
起初不知原由,也匆匆應下了,如今隔着妹妹的一條命,她更不可能輕易說出口。
扶牙如今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找到另一個有蝴蝶印記的人,二是替胡雪解開食人蠱,兩樣都很難,但她兩樣都會做。
宴靈書身子痊愈後,扶牙欲應胡雪所求,将他偷偷送回大虞,卻因諸事繁雜,一再耽擱下來。
與扶牙認為的一樣,不管是他是檀郁還是扶良玉,都是不可得罪之人,否則結出再大的惡果,再難吞都得一口吞下。
西楮儲君對公良伒的“摧眉折腰”,引來其擁護者對公良伒的不滿,一連七日,黑衣人日日夜襲公良府,挑釁、殺人、劫掠、放火等無惡不作。
人都欺負到頭上來了,公良伒卻一直無所動作,隻有最後那一次,他們将火種、火油扔進了沂水小院,沖天的火光吓得扶玉鏡撕心裂肺地大哭,使得扶牙的頭疼病又犯了,臉白了好幾個度,往日裡有一半以上的都會滿載而歸的,那夜一個都沒回去。
他們不再派人來了,事卻沒就此平息。
公良伒失蹤後兩日,扶牙才從宋彧桢口中得知,黑衣人血中有劇毒。
他将她帶到毋悢城外的山峰裡,強迫她聽着深山老林綿延不斷的、類似野獸的嘶鳴聲:“這就是你選擇他,應該承受的代價。”
扶牙明白了,檀郁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她不選他而選擇公良伒,是多麼愚蠢的行為。
強大如公良伒,依然身陷桎梏。
可他卻不知,他越是這樣,扶牙越是認定自己的選擇沒錯。
“把他帶回來,否則你也不必回來了。”宋彧桢往她手裡塞了一瓶藥,冷臉推着她上前。
此事不是非她不可,是他對她的報複,若不是因她,公良伒本可以不必經曆這些。
扶牙踉跄了一下,轉頭瞪他一眼,潇灑地擺擺手,昂首闊步地往深林裡去。
她一股腦地向前鑽,頭發被縱橫的枝條扯得亂糟糟的,夾雜着樹葉與枯枝。
她沒空管,全扒到身前來,途中再累也不敢休息,她害怕自己會胡思亂想,一旦想多了就沒勇氣繼續前進了。
手掌早就劃破了,口子不大但也出了不少血,她用手絹擦了擦,無意中發現,那道嘶鳴聲距她越來越近,“野獸”似在向她狂奔而來。
她看了看染血的手絹,和剛止住血的手掌,一個絕佳的想法油然而生。
她捏着一把刺槐,找了個略微空曠的地點,舉着手臂讓血水順着流下。
“野獸”的呼吸近在耳畔,像翻滾的海水鋪天蓋地地朝她湧來。
她閉上眼睛,更真切地感受他每一步的靠近。
“來了。”她掐準時機睜眼,用笑容迎接,公良伒恰好出現,他向後轉身,身形流暢,姿态優雅,臉孔異常冷靜。
他的腳下,是死不瞑目的虎屍,如果給這幅畫面作畫,用三種顔色足矣,他一襲青衣腳踏血色,從無人生還的黑色森林中信步走出。
扶牙笑容微頓,不過一會兒又燦如星:“我知道你可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