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牙做了一個夢,準确來說是一個噩夢,夢中有一位少年将軍,前期與摯友、父兄并肩作戰,于沙場屢立戰功,名聲赫赫風頭無兩。
最是出春風得意時,一朝不慎落入敵手,敵人以他作餌,布下數層陷阱,引父兄與友人率人來救,正中敵人下懷,一個接一個死在他眼前。
濃稠的鮮血噴灑于漫天雪地,少年将軍滿心不甘與悔恨,日日捶地痛哭,以至雙眼哭瞎,青絲成雪。
“殺了他!殺了他!”她猛地坐起,眼角淚漬未幹,嘴皮被咬破,流出血來。
身前有一簇燃得正旺的火,火的另一面,公良伒端正坐着,聽見聲響才慢吞吞地睜眼。
沒有疑問、關心,隻有等待這一刻良久的勢在必得。
但唇角楊起,又是一抹不甚在意的嗤笑。
扶牙睜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到眼底的淚水被火烤幹,又被煙氣熏出,如此反複,一輪又一輪。
夢中的少年将軍是破碎的,無助的。
夢外的公良伒是冷漠的,甚至諷刺的。
她拼命地想将二者重合,卻一次次失敗。
她站起來,朝着火堆方向走近,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他的目光落在距離她腳隻剩一寸的火焰,層層擡起來,望向她:“有這麼像嗎?”
符合情境的問題,讓扶牙尋到了通風口,她急切上前:“你知道什麼?”
迎來的卻是公良伒充滿戲谑的目光:“你想知道什麼?”
扶牙看見了,并未重視:“那人後來如何了?”
他略一思忖,輕描淡寫:“死了。”
“如何死的?”她急得聲量拔高。
他再看她一眼,這一次眸底增添了狠戾:“咎由自取。”
扶牙如鲠在喉,原本他這麼說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如果他不是與她夢中的少年将軍長得一樣,從哪裡看都像是同一個人的話。
“還有什麼要問的?”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溫柔。
“沒有了。”無助感蔓延全身,扶牙雙目失神地搖頭,回到她原先的位置坐下。
“那麼輪到我來問了。”他盯着她,直到她受不住他炙熱的視線,将頭擡起來。
兩人目光相接,他更加直接地審視她眼中的情緒,遲遲沒有開口。
扶牙眉頭微蹙了下,正要詢問。
就聽他笃定地說:“你在害怕。”
她心跳停了一拍,被人看穿的感覺很複雜,她既不希望被看清軟弱,卻又期待着被共情軟弱。
深吸一口氣,她仰起脖頸:“是又如何?”
“所以你是覺得,你會成為和他一樣的人。”挑戰扶牙的底線般,他一點點地加大砝碼。
“親友皆死?悔不當初?咎由自取?”
她被激到了,擲地有聲地說:“不,我不會的。”
他立馬接道:“好,我信你。”
扶牙愣住,他是故意引導她說出這句話的:“你……”
她覺得自己應該再了解了解他。
隻是她剛一開口,公良伒就瞬移到她身後,捂住她嘴的同時,在她耳邊提醒:“有人來了。”
腳步聲從洞口湧來,他抓起扶牙的手,向洞中深處走去,穿梭許久後,才走到另一個洞口。
扒開洞口處,比人還高兩倍不止的雜草,隻往前走幾步,腳下就是大海。
此時的島上已被黑衣人占領,隻要他們在島上,無論逃到何處都無法獲得生機,想要活下去,隻能與他們拼死一搏,或者借助海水逃離。
扶牙毫不猶豫,選擇了第二個,這種情況下,再洶湧的海水,也不會比人還可怕。
她深呼吸,為跳海做準備。
公良伒看着,卻是一臉好笑:“就這麼不信我,也許我真能帶你,從這些人手中逃出去呢?”
周遭的殺機濃郁,他四處看了看,沒什麼表情。
扶牙活動四肢,聽到他如此狂妄之言,随口敷衍兩句:“知道你可以,但現在不是拼命的時候。”
“那什麼時候,是時候?”他看過來,表情有些期待。
瞄見黑衣人扒開草叢出來,扶牙一着急,拉着他墜海。
墜落的過程比她想象得可怕,她吓得全身血液沸騰,被海水一激,徹底昏死過去。
公良伒早有所料般,由被動轉為主動,換隻手将她抱在懷中,朝前方遊去。
再有意識時,扶牙第一個感受,是冷,非常冷,冷得快死了。
一連三個噴嚏後,不僅把自己震醒了,還把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過來。
這裡是一處洞府,不是普通的山洞,更像是某個部落的族人世代生活的地方,各種靈巧的生活用品應有盡有。
這裡的人身穿統一的紅色,款式各有千秋,額心都點有紅痣,每人身前置有一方書案,整齊劃一地排坐着,上方有一位年紀稍大、眼神睿智的老者,手持戒尺一樣的長棍,正惡狠狠地盯着她。
扶牙反射性坐直,咬緊下唇,不敢再發出丁點聲音。
其他人也沒再發出丁點聲音。
包括上方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