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緩步邁進書房,餘光掠過牆上挂着的春山倚梅圖,神情微愣。榮恩侯喜梅花高潔,祖父特尋梅大師傳世佳作賀老友壽辰之喜。
隻歎今紅梅猶在,不見故人。
明霜垂眸掩去眼底悲傷,向在座長輩見禮,方察覺氣氛詭谲。
公爹唐世易繃着臉神情冷漠,婆母王夫人昂起頭顱嘴角笑意涼薄,唯有榮恩侯面目慈藹。
從明月閣放出後,她旋即前來拜見,心間早有謀劃:“夫君臨終前挂念宗族學堂,孫媳自知是代罪之身,不敢逾越妄言,可昨夜夫君入夢又重提舊事,還請祖父允孫媳帶上幽居藏書,搬至金陵,以還夫君遺願。”
太祖登基為帝,下令遷都,京城多數勳貴祖籍皆在金陵,榮恩侯府也不例外。
前有小叔唐雲帆口出妄言,惹得婆母王氏恨她入骨,後有謝钊神出鬼沒,無端糾纏步步緊逼,她既無夫君儀仗,又無娘家可撐腰,處境艱難。
尤其是謝钊,往後不知還有何種手段要使在她身上,不如趁他不備早早離了這是非之地。
唐江敬暗自思量,奚氏此舉或可解侯府困境,表面仍做挽留:“你且安心在侯府待着,王氏做錯事老夫準備讓世子休了她,日後無人再敢欺你。”
休妻?那她與王夫人的梁子可就結大了。
侯府三代僅存男丁出自王氏腹中,二姑娘唐雲甯與風頭正盛的國公府謝探花議親,若因苛待她,就将掌管侯府數十載的主母休掉,實屬荒謬之言。
明霜蓦地跪下,言辭懇切:“還清祖父念在大郎君面上,允孫媳離府。”不管是試探亦或是别有内情,遷至金陵刻不容緩。
時間緩慢流逝,書房内靜的掉針可聞。
青磚地的涼意蔓延至四肢百骸,明霜羽睫輕顫心中惶恐不安,若是走不掉.....
杏眸深處的光逐漸淡下,如要熄滅的蠟燭,無力抗拒幽深黑暗蔓延,隻得眼睜睜看它将火光一點一點蠶食。
良久,隻聽得唐江敬長歎一聲,“罷了,你且去吧。”
霎時間她眸中那團火苗如遇東風,轟地一下旺如篝火。
明霜沉了沉氣:“多謝祖父。”
金陵行明面是替亡夫還願,實則為躲避禍事,嫁妝既也歸還,卻不能堂而皇之帶走。
奚府雖被抄家,但陛下特允她攜嫁妝出嫁。
成婚前夜母親原是想将奚府家财盡數添置到她的嫁妝單子裡,被父親和兄長攔下,念道她能免于流放已是法外開恩,若因身外之物惹怒陛下,恐因小失大。
最後隻比着原先嫁妝單子多了父母兄長的添妝,還有祖父生前經常翻閱的一套經書。
明霜思來想去,決定留下銀枝暫為打理京中産業,待她在金陵站穩腳跟,全數賣掉,徹底斷了與京城聯系,前往邊關尋親。
銀枝沉默半晌,鄭重其事地說道:“姑娘一定一定要記得,日後帶奴婢走啊!”
淚水唰地一下從眼眶滑落,明霜拉起銀枝的手,語帶哭腔:“你放心,我肯定不會丢下你和金翹,明日我們去尋林叔。”
林泉原是奚府管家,三年前因身染惡疾雙腿癱瘓,被送到莊子上榮養,正巧是明霜嫁妝單子裡的,這才免受牽連逃過一劫。
奚祖父曾與她言過林泉來曆,少年為雙親報仇結果了惡霸。
按照大慶律例,為親複仇毆斃加害者,發配邊關苦役十載或納贖罪銀百兩。
祖父念他至純至孝,便替他繳納罰金免去刑罰,林泉自此唯奚祖父馬首是瞻。
若是能說動林叔教導銀枝,她也可安心前往金陵。
可惜明霜千算萬算,竟沒算到開始便出了岔子。
“康華郡主邀我去寶華寺?”接過劉媽媽遞上的拜帖,明霜心生疑惑。
廢太子家眷拘于宅邸,康華郡主竟能自由行走,難道與她一樣被陛下優待?
明霜隻覺靈台間倏地掠過一絲光亮,待要凝神捕捉時,又化作一縷青煙散盡。那念頭在方寸之地打了個轉兒,轉瞬即逝。
她未做深思,由着它散了。
時間定在巳時,刨去路程餘下時間不足半個時辰,拜訪林叔之事恐要暫且擱置。
劉媽媽陪笑道:“大少奶奶,車馬早在門外候着了。夫人千叮萬囑,說今兒見的是宮裡金貴的菩薩,您可千萬仔細着,莫要惹惱貴人。”
“明霜省得了,勞媽媽代我回母親,就說媳婦必當謹記教誨,斷不敢行差踏錯。”說罷明霜淺淺一笑,那笑意卻似初春湖面薄冰,浮在面上未達眸底。
劉媽媽前腳剛回到福甯堂,後腳唐雲帆像牛犢似沖到王夫人面前,數句連發逼問母親為何要逼走他的明霜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