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啟唇未言,她不日便可離京,斷然不敢在這關鍵時刻惹謝钊不快,平白生出事端。可若遵從本心,且不說他的惡行罄竹難書,前夜夢境亦令她羞澀難當,實屬不願與他同行。
見她躊躇,康華在一側鼓勵道:"姐姐莫怕,但說無妨!今日有我在此,量他謝钊不敢動你分毫!”
說完又小聲在明霜耳邊嘀咕:“他的飛魚服是皇祖父賜下的,不是大理寺的酷吏,隻在鴻胪寺耍嘴上功夫。”
原是如此,明霜思量再三,低聲道:“明霜是守寡婦人,不便與外男接觸……”
康華郡主得意洋洋地朗聲道:“聽到沒,謝大人,願賭服輸,還不速速離去。”
終日打雁叫雁啄了眼,謝钊眼角睨向明霜,有了倚仗竟都不怕他了。
手中折扇啪地在掌心一敲,但見她聽到後如受驚幼兔般身子輕顫,滿腹哀怨地瞥了他一眼,委屈巴巴,真真是可憐見的。
騰升的怒氣隻這一眼便消了大半,謝钊微眯着眼目光冷冽,等會兒有法子收拾她:“在下告辭。”
剛送走這玉面羅刹,轉眼明霜就硬着頭皮應付康華郡主,實在是郡主過于熱情,一口一個姐姐,聽多了她都恍惚覺得真有個妹妹。
謀逆案導緻太子黨折了大半,除當事人外,奚家最為慘烈,同病相憐夾雜着愧疚,康華滿心滿眼都希望多與明霜親近。
上過香後,她問道:“日後我可還能找姐姐玩?”
明霜猶豫要不要提前洩露離京消息,思忖半晌方搖了搖頭:“怕是不行。”
康華柳眉倒豎,叉着腰為她打抱不平:“是不是榮恩侯府有人欺負姐姐?”
是也不是,明面上話卻不能說得過于直白,明霜道:“族中學堂日漸落敗,夫君臨終前挂念着将藏書盡數捐去,為還亡夫遺願,我不日便要離京前往金陵。”
聞言,康華也不好再說什麼,安慰幾句又想到自己,不免傷懷:“夫君去世後姐姐還要受侯府擺布,我若嫁入鄭國公府,以廢太子之女的身份,怕是比姐姐好不到哪兒去。”
康華郡主亦有婚約!先前那縷飄忽不定的思緒,此刻明霜終于抓住,清清楚楚映在心頭。
原來她可得以保全,竟是借了陛下想寬宥孫女的東風。腦海裡蓦然生出一抹奇怪念頭,祖父當真将她托付給了榮恩侯府照顧嗎?
轉念一想,又暗自搖頭。侯府若早知曉聖意,斷然不會蠢到臨時換親,是自己多慮了,定是祖父與榮恩侯暗地裡做了某種交易,才保下她這條小命。
眼見氣氛逐漸低迷,常嬷嬷開口提醒:“郡主,該去尋了然大師了。”
寶華寺之行康華郡主是帶着任務來的,樊将軍府的羅老太君壽誕将近,皇祖父讓她帶了尊觀音像請了然大師開光:“姐姐可願随我同往?”
明霜指尖下意識撫過素白衣袖上暗紋,垂眸輕聲道:“熱孝在身,實不宜同往。”
康華留下常嬷嬷照顧明霜,帶着貼身丫鬟去尋了然大師。
餘下她二人,常嬷嬷詢道:“奚娘子是想在寺中轉轉,還是前往廂房小憩片刻?。”
明霜選了後者,銀枝拿了她的書信去莊子上拜訪林叔,金翹原是要同她一道兒的,可臨來前漿洗房出了點事,讓金翹當個人證,終了是福甯堂劉媽媽陪她來的。
偏生那馬車行至半道,車軸生生折斷。劉媽媽打發小厮另雇了輛車:“大少奶奶且先去,老奴處置完這攤子事就來。”
今日諸番不順,眼下她又孤身在此,且安分待着為妙。
寶華寺的廂房裡,佛香袅袅,卻不似尋常檀香那般濃烈,清淡宜人倒像是融進了花粉果香。偶爾穿堂風過,窗外翠竹成林沙沙作響,屋内香氣彌漫。
明霜處在這種靜谧安甯的環境,多日來的緊繃情緒逐漸柔和,上下眼皮時不時打架,約摸半柱香的時辰不到就沉沉睡去,渾然不知門外起了波瀾。
廂房外,常嬷嬷如臨大敵。
身着青衫的年輕書生,手握玉佩向她作揖:“小生今日唐突叨擾實屬孟浪。然我與令愛兩情相悅,天地可鑒。望夫人垂憐允她下嫁,宋某自當衷心愛護,若有違背天打雷劈,現以互贈玉佩為證,在下所言字字真心發自肺腑。”
好個伶俐書生!攀附權貴不勞而獲的算盤珠子打得真響。
若湊巧撞見那等死要臉面的人家,隻怕姑娘的清白名聲比紙還薄,比草還賤,主家老爺為堵悠悠衆口,恨不得連夜備副嫁妝,草草将閨女塞進花轎下嫁給他。
常嬷嬷久居深宮,各種手段看盡了,冷聲道:“郎君說笑了,我膝下并無子女。”
書生親眼目睹一貌美女子進入廂房,信誓旦旦道:“令愛就在您身後廂房,不如喚她出來當面對質!”
竟是有備而來,不知是針對郡主還是奚娘子?
常嬷嬷臉色沉下去:“既然郎君不信我所言,大可說說與你有私的姑娘姓甚名誰,家住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