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次日,唐衛年差人到謝钊留的假住址處送去口信,邀他酉末于水雲樓小聚。
水雲樓這名字聽着素雅,實則是金陵城内最大的銷金窟、溫柔鄉,絲弦管樂,靡靡生香。
夏明搓了兩把臉,弓着身子,轉眼間氣質生變,成了謝子由的随身書童,敲響了唐衛年所在的包廂。
此時唐衛年正暖香浸身,一軟若無骨的女子攀在他的肩頭喂酒喝。
見來人不是謝子由,唐衛年将酒杯重重砸在桌面,屋内霎時安靜,他冷聲道:“你家郎君怎麼不來,這金陵城還沒有人敢不給我面子!”
夏明表現出一副惶恐模樣,唯唯諾諾道:“您誤會了,實在是我家夫人管得嚴,郎君不敢踏入這水雲樓,隻好在對面酒樓候着。”
話音剛落,屋内的年輕郎君們哄然大笑。
更有好事者譏諷道:“衛年兄,你尋來這人怕不是還未斷奶吧。”
這幾位都是家中非富即貴的年輕郎君,未曾娶親,将夏明口中的夫人誤當作是家中長輩。
唐衛年心裡卻跟明鏡似的,這夫人想來便是謝子由攀附的寡婦娘子。
念及此次喚他的原由,唐衛年思索片刻,起身離席,正眼都不瞧險些從身上摔下來的頭牌娘子:“你們先喝着,我去去就回。”
餘下幾位面面相觑,這姓謝究竟有何秘密,竟叫金陵城内的小霸王親自去見。
臨近戌時,沿街茶坊酒肆燈籠高懸,檐角相接,一派繁榮景象。
謝钊立在窗前,微眯着眼,打量着從水雲樓走出的唐衛年,看來此次邀約是有求于他。
甫一進門,唐衛年先發制人,頤指氣使道:“謝郎君,好大的面子。”
謝钊宛然一笑:“滿金陵誰人不知唐家權勢滔天,有杜小山的前車之鑒,謝某怎敢怠慢。”
唐衛年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金陵城裡想巴結他的人多了去,杜小山罪過他的事鮮少人知,這謝子由倒是有幾分手段。
可知道又如何,宸王被殺一案闆上釘釘,任誰也掀不起風浪。
“謝某踏足金陵便遇見郎君,自是你我之間的緣分。”無視他審視的目光,謝钊斟滿兩盞酒,“日後謝某與夫人還要多多仰仗郎君。”
刻意放緩的語速,唐衛年轉瞬明了他的目的,年接過酒盞,一飲而盡:“你這兄弟,我交定了。”
謝钊唇角勾起的弧度一閃而過,這唐家的兒郎皆是些蠢貨。
先前的不愉快一筆勾銷,唐衛年湊近幾分,打探道:“你與夫人是因何結緣的?”
謝钊将先前告知明霜的說辭又講一遍,特意将地界換成了金陵城附近的淮縣。
右手握拳砸向掌心,唐衛年咬牙切齒道:“難不成奚娘子是瞧上了沈庭初那個廢物?”
隻這一句,謝钊眼神頓生陰翳,他要收回方才的話,說蠢貨都是擡舉他了。
泥水河溝裡的臭魚爛蝦竟想攀附高懸明月,簡直是癡心妄想。
唐衛年渾然不知謝钊此時的想法,竹筒倒豆子般将靈覺寺中發生種種一股腦全都講出來,毫不遮掩對明霜的觊觎。
愈說越烈,謝钊臉色陰沉似要滴水,瞳眸濃稠如墨染就,胸臆間殺意騰升。
急促的敲門聲打斷唐衛年的傾訴,小厮戰戰兢兢的聲音飄來,“郎君,岚羽姑娘要登場了。”
水雲樓頭牌岚羽初次挂牌接客,他早已誇下海口今夜勢在必得,怎把這檔子忘了。
唐衛年自罰三杯,臨走前仍念念不忘道:“你回去問問夫人,若我想與新寡的娘子結緣,可有什麼好法子。”
待人離開,夏明甫一進門,隻見謝钊攥握成拳的掌心散開,酒盞早已在強悍外力的擠壓下破碎成片,白釉瓷片上沾着絲絲縷縷的血。
謝钊全然不顧被割破的掌,眼皮輕掀,似深淵沉潭,浮着寸厚的積萍,掀不起半點波瀾,直教人有一種後背發涼的陰恻恻:“派人盯緊他,他的一言一行我全都要知道。”
夏明垂首應是,目測這個姓唐的要完蛋了,上次見郎君這般,應是得知奚娘子嫁人那回。
倘若不是羅老太君親自鎮壓,以命相挾,郎君就去搶親了。
最後老太君妥協,任由謝钊在侯府幽居守了整整一夜,想來應是在三更天時親眼目睹唐雲治一命嗚呼。
恐怕這此也與奚娘子有關。
派去的眼線搜集上報的消息傳至夏明手中,果然如先前所想,唐衛年自酒樓離開後,向水雲樓的狐朋狗友提及他瞧上了一位身若拂柳,搖曳生姿的寡婦娘子。
時值富商巨貴,官宦子弟紛紛搶奪岚羽姑娘的初次挂牌的歸屬權,唐衛年狐朋狗友中的一位也想争上一争,錯口言明此事。
不肖一日,唐衛年看中寡婦娘子的風流韻事,鬧得是沸沸揚揚,隐約有往明霜身上攀扯的苗頭。
......
靈覺寺後山的莽莽山林深處,藏着一座破舊的山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