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他一眼,将他的手從自己手上挪開:“好了,我知道了,你别拉着我了,地裡都是人。”
鄧瓊往地裡看一眼,點了點頭,乖覺松手。
往前幾步就到他們家的地了,大哥二哥他們已經開始弓着背插秧了,中午最熱烈的日光曬在他們背上,将他們露出的後頸曬得黑黝黝的。
張莺挽了挽袖子,往路邊的樹下一坐,脫了鞋襪,又卷褲腿:“你坐在這兒守着,我去地裡了。”
“太曬了。”鄧瓊脫了外衫,蒙在她頭上,“遮一遮。”
張莺用兩隻袖子在颌下打了個結,将裙子往腰上一綁,拎起田埂放着的秧苗,大步踏進水田裡。
這會兒正是日頭烈的時候,幸好是才三月,天不算太熱,四周還有風,往身上一吹,倒沒有那樣曬了,就是累,一直要彎着腰,不停将秧苗往地裡插,插成一條還算整齊的線。
一會兒王氏也來了,将大伢往田埂上一放,喊來大妮二妮看着,拿着秧苗也開始往地裡插。
大伢是老二的兒子,今年才三歲,還不懂事,總想這裡看看,那裡瞧瞧。大妮二妮是老大的姑娘,一個六歲一個五歲,懂事多了,一邊看着弟弟,一邊給家裡的大人倒水喝。
老大和老大媳婦兒都是幹活的好把式,眨眼的功夫兩行就插完了,老鄧頭和王氏年歲雖大了些,做事卻也麻利,隻有老二兩口子嘴磨磨蹭蹭,尤其是馬氏,插一根苗就要愣一會兒,張莺都排完兩行了,轉頭一看,馬氏還在田裡磨磨唧唧呢。
這家裡也不是她做主,她也不好說什麼,仰頭放松放松脖子,繼續往地裡插秧。
她家裡的地也不少,租了一部分出去,剩下的一部分他們自己種。小時候她就常常跟着爹娘一塊兒去地裡插秧,娘會拉一根線,将秧苗插得整整齊齊的,一眼看過去,像一個個挺拔的綠色小兵。
那會兒幹活好像怎麼也不累,和爹娘說說笑笑,一天就過去了。
她揚揚唇,直起身晃晃脖子,剛要繼續彎腰的時候,哀嚎聲從不遠處傳來。
“唉喲唉喲,我頭好暈……”馬氏拿着秧苗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準确無誤摔倒在田埂上,褲腿微微沾上一點泥而已。
“才幹了多久的活?又喊累?”王氏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氣又蹿上來,“一讓幹活就那裡不舒服這裡不舒服,我養着你吃白飯的?”
馬氏好像真昏過去了,歪倒在田埂上,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媳婦兒?媳婦兒!”鄧财喊了兩聲,見人沒動靜,吓得扔了手裡的苗,快步跑上田埂,一路奔去,将人抱起晃了晃,拍了拍她的臉,“媳婦兒?”
馬氏緩緩睜開眼,有氣無力道:“老二,我現在是在哪兒啊?”
王氏氣得慌,又不想因為她耽擱,隻好道:“老二,你把你媳婦兒扶去樹底下坐着,回來繼續插秧,這幾天不插完,等清明有雨了怎麼弄?”
鄧财連連應聲,扶着人緩緩往樹下去。
張莺隻看着馬氏倒下,便繼續幹活兒了,這會兒功夫又插了兩排。
忽然,大妮邊跑邊喊:“奶奶!奶奶!不好了,小叔他不舒服了!”
王氏一慌,趕忙放下手中的秧苗,帶着滿腿的泥匆匆朝鄧瓊坐着的地方去。
張莺一愣,也跟着去,剩下的老鄧頭和老大兩口子也急急忙忙跟上。
“三兒,三兒,你還好嗎?”王氏蹲在鄧瓊跟前,看着他蒼白的臉,急得額頭都出了汗。
張莺心也跳得慌亂。村裡沒人不知道鄧家老三是個病秧子,她也知曉,成親前還想過,一個病秧子罷了,要是敢欺負她,她就想辦法弄死他。但畢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她現在看着,心裡慌得要命,也想喊,可礙于王氏在,隻能在一旁焦急地看着。
二妮給人喂了些水,鄧瓊緩緩睜開眼,先看向王氏:“娘,你們怎麼都在這兒?”
王氏眼睛都紅了一圈:“三兒,你剛剛昏過去了,你是哪兒不舒服?娘去請郎中來。”
鄧瓊慢慢搖頭:“我還好,就是心口有些難受,娘,你不用擔心,讓娘子扶我回去休息吧。”
“她扶不動你,讓你大哥背你回去。”
“我沒事,地裡沒有大哥不行,我不能幫上家裡的忙就算了,不能再耽誤大哥幹活兒,就讓娘子陪我回去吧。”鄧瓊朝張莺伸伸手,“娘子。”
張莺剛要去扶他,卻被王氏攔住了。
“你們都去幹活吧。”王氏将圍觀的幾人趕走,又朝張莺道,“你跟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