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緒忙得自從回了雲京連家都沒回去一趟,這日楊府遣了人,無論如何都要楊緒回去一趟,楊緒沒辦法,把手頭的事丢給袁邵就匆匆往家趕。
沒等到他前腳踏進家門,埋頭就是一卷書簡直沖他腦門,幸好他手快,擡手接了書簡,那張臉上常年浮在表面的假笑淡去,轉而換上一副讨好的笑意,反而讓他整個人看着比平日真實許多。
“母親這是做什麼?是誰惹母親生氣了嗎?”
端坐在書桌前的女子,青絲挽起,發髻上簪着還帶着露水的鮮花,襯得她容色分外清雅,若不是绾着婦人發髻,看起來竟像是雙十年華的少女。
楊緒與她眉眼間是有些相似的,但他終年混迹在血腥之地,身上難免帶着殺戮之氣,而楊夫人從不出府,隻是呆在後院偶爾侍弄花草,一個隻與死人打交道,一個隻與花草打交道,故此二人雖容貌有些像,但周身的氣質卻截然相反。
楊夫人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見他又是一身血腥氣,不免皺起眉頭,拿起書案上的艾草在清水中過了一遍,一邊仔仔細細地撒在楊緒身上,一邊道:“你最近整日都在忙些什麼!一去幽州數月就不說了,前些天剛回了京沒待倆天又跑去汴州了,眼下好不容易回來了,竟是住在府衙了,一次也沒回來過!”
“你眼裡可還有我這個母親?”
楊緒張開手,老老實實地任母親在自己身上撒水,他回來前就做好了準備,連串哄人的話張口就來,周圍灑掃侍奉的婢女退了下去,隻餘一老媪留在楊夫人身側,老媪一直低着頭,見到楊緒也沒有行禮,就像屋内一件沉默的擺件。
“母親這是說的哪裡話。”楊緒攏好書簡,恭恭敬敬地雙手呈到楊夫人面前,“近日有些忙,過倆日,過倆日我定好好陪母親。”
楊夫人從他進門,就看他瘦了一大圈,心裡那點怒氣早消散了,此刻隻是佯裝生氣,想他好好休息休息,畢竟他在殿前司任職,幹得盡是些得罪人,又造殺孽的事,想來她還是要在城外多捐些香火錢替他祈祈福。
思及此,她也沒接那書簡:“你瞧瞧吧,這是齊老夫人給我的請柬,過幾日齊家也要回京,齊老夫人壽宴在即,這是喜事,想來你年紀也大了,既然齊家回了京,你和齊姝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你就替我去接一下她們。”
楊緒臉色微變,但很快就在楊夫人看見前恢複了正常,他手腕一轉,将書簡握在手裡。
“小姐還真是有閑情逸緻,成親當日被人休棄掃地出門也絲毫不見悔過之意,太夫人叫你來莊子上可是來閉門思過的!你卻不顧禁令,數日不曾歸家,你把太夫人的話放在眼裡了嗎!”
姜扶楹一手搭在池雨眠手臂上,一邊捂着嘴輕咳幾聲:“我身子不好,是幼時在家落下的病根,府中人人皆知,但我想田媽媽應該再清楚不過了吧,畢竟田媽媽可是府中的老人了。”
田媽媽早些年幹慣農活,身材粗壯,底子不錯,這倆桶冷水澆下來,仍中氣十足,卻不想在姜扶楹說完後,突然有風吹過,她一身濕衣,突然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寒顫。
“況且是祖母體恤,念我舊疾複發才允我出城休養,不知道田媽媽有沒有把祖母的話放在心上?”
田媽媽根本聽不清她後面叨叨說了些什麼,反正她牙尖嘴利,嘴上她讨不到什麼好,不過她也就嘴上厲害而已,還不是……隻是,她怎麼像是知道了些什麼一樣?
田媽媽被她那幾句話給弄得離了魂,忍不住心虛地瞥她一眼。
怎麼可能呢?她怎麼可能知道?别說她那時才六歲,隻是個懵懂不開的幼童,再者,就算她記了事,這事她也不可能算到她頭上啊?
田媽媽心裡被自己說的有了底,不由得挺了挺胸脯,頗為不屑地看向姜扶楹身邊:“你就是終日與這種敗壞家風,與人私相授受,還未婚先孕的女子厮混在一起,才學得這些辱沒門楣的舉止吧!”
“果真是……”有娘生,沒娘養。
“啊啊啊!!”又一桶井水潑頭澆了她一身,田媽媽凍得龇牙咧嘴,還沒張口,那木桶就朝她砸過來,她想躲開,還沒跑倆步,就又被一隻木桶砸中腿肚,這下整個人撲倒在草地上,吃了一嘴的土。
外面的婢女站在那,想去扶她,對上姜扶楹警告的眼神,又怯怯站在原地。
“你!你敢砸我!”
“砸你?”姜扶楹把她的反應從頭看到尾,忍不住輕笑出聲,胸口也不痛了,走到田媽媽面前,斂眉下望,聲線平穩卻字字句句透着讓人膽寒的冷意,“搬弄口舌是非,污蔑将士遺孀,非議主家,你是自行了斷,還是要我現在打死你?”
田媽媽整個人趴在地上,腰痛到直不起來,隻能仰着頭看姜扶楹,無形的氣壓最是迫人,她被姜扶楹煞有其事的話吓得腿都有點哆嗦,待回過神,這才想,她算哪門子的将士遺孀?
他們成了親嗎?不說三書六禮,就連家中長輩都沒同意呢,那可不就是私相授受嗎?不然也不能孩子都那麼大了,婆家都沒讓她進門吧!
“你敢!我是夫人身邊的人!”
“管你是誰身邊的人……”
“大小姐!”
一聲厲喝從院外傳來,像是故意打斷她的話,姜扶楹淡淡轉身,田媽媽卻慘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