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望着對方漸淡的眉目,她忽然緩慢地說道,“有人告訴我,這都是恩賜。”
藥塵銀白的發梢逐漸染黑,他的異火本源已損十之二三,眉心裂痕再深一分,聲音卻斬釘截鐵又平靜。
“荒謬!”
這次的反噬來得格外猛烈,妘姽與藥塵二人都已幾接近窮途末路,哪怕有着骨靈冷火的注入,白炎依舊無法将黑炎鎮壓,甚至有着反被污染之相。
藥塵的靈魂體本就有損,鎮咒法的施行,于他而言,百害而無一益,此番僵持,對他消耗更是巨大。
當初自廢功法重修時,妘姽倒是打算過類似最壞的結果,可任她手段盡出,此次依舊無法輕易結束,像是天地傾覆時,壓過來的大磨。
還有什麼辦法呢?
“叮——”
一聲清越的鈴聲無風自響,在這片空間中陡然蕩開。
十二枚銅鈴表面蝕刻着星軌紋路,以天蠶絡絲串聯在一起,視阻礙于無物,直接在二人頭頂懸浮,仿佛從虛空中誕生,晃動間散落下青色光塵,似流動的命理線。
某一處房間中亮起微弱的光芒,水色的衣衫仿佛反光的湖面,泛起一片透亮的薄霧,兩步走出,足下的軌迹蔓延而開,每道符文成型瞬間,在遠隔不知多少距離外的藥塵和妘姽,二人頭頂的銅鈴便凝實一分。
是誰?
妘姽隻來得及撇了一眼銅鈴,腦子裡快速閃過這兩個字,便沒空再繼續想其他,藥塵同樣,因為二人幾乎在同時察覺到,被這十二枚鈴铛籠罩的刹那,反噬之力竟開始減弱。
兩人連忙趁機再度結印,房間中的十二枚銅鈴聚成星圖,化成無法探查的金線,将他們二人與其操控着串聯成星鍊,三者遙相呼應。
似乎察覺到自己這次是真的即将陷入掣肘之地,黑炎開始沸騰,黑潮再次凝成黑蛟形态,噴射出毒液腐蝕四周,白炎化作鎖鍊,強行鎖住掙紮的黑蛟。
交鋒的力量蕩開一陣無形的漣漪,引動無數天地靈物的鳴響。
感受着體内金色的火焰嗡鳴,薰兒心中頓時凝重起來,面上卻是冷靜非常,她柳眉緊蹙,喚道:“哪裡出事了?”
“小姐。”陰影處的人影現出身形,單膝跪地,“似是強者修煉引發的異動,具體不太清楚。内院的那個老家夥也感覺到了……”
薰兒擡起頭望向窗外,金色火焰浮現在瞳孔深處,一道模糊的黑影驟然間突兀出現在遠處半空中,在人影停頓的霎那,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極為強大的無形波動擴散而開。
對方那雙看似平靜渾濁的眼睛,隐隐閃爍着如同閃電般的厲芒。
“似乎…也沒得到結果。”薰兒若有所思,移開目光。
正在人影打算繼續探查時,遠處飛來一個老者身影,聲音急急:“大長老!那東西暴動了!”
大長老眉頭一擰,再次探查了一遍,異動雖未消失,卻也沒多少惡意之感,也許根本就不再這裡,隻是被波及到了,但那東西可就在迦南學院内部,況且,學院内有諸多學員,貿然出手探查,恐引起各方躁動。
“派人探查迦南學院附近。”大長老低聲交代了一句,身形幾個閃掠間,消失在了天際之邊。
在幾人察覺異動的霎那,遠在學院另外一頭的混亂地域之中的某處僻靜樓閣上,一名青色長衫之後繡着一片楓葉的男子也是微微擡頭,其目光所望之處,赫然也是迦南學院。
“是隕落心炎暴動了嗎?”
但誰也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隻有一個人例外——蕭炎。
“老師!”
蕭炎敏銳地察覺到了青蓮地心火的異動,與旁人不同的是,他幾乎瞬間就聯想到了之前自己老師的交代,頓時心急如焚,直接沖進妘姽所在的房間之中。
撞開房門,蕭炎倒吸了一口涼氣,隻見妘姽坐在藥浴之中,半個身體都微微前傾,呈現着從未見過的依戀姿态,臉色卻是蒼白如紙,而藥塵的靈魂體近乎透明,藥浴的水面之上漂浮着一層細碎的冰晶,十二枚銅鈴懸浮在空中,灑下一片清輝,二人掌心之間能量流轉,形成了一個黑白相間的陰陽圖案,仿佛一條旋轉的銀河。
“您……”
藥塵并未因蕭炎的到來又離開停下手中動作,反而好似因此想起了什麼,但最終隻是壓下心中的念頭,冷聲喝道:“出去。”
他的聲音比骨靈冷火更冷,幽藍的霧氣從其眉心溢出,萦繞在兩人周身。
一種莫名的心慌湧上心頭,讓蕭炎愈發焦躁不安,他不知道來源。
躊躇片刻,蕭炎最終也隻能咬咬牙離開,以二人目前的能量糾纏來看,不是他現在能參與的,但他也不放心就此離開,隻能站在房門口等待。
直到後來他才清楚,他的不安源于藥塵的靈魂本源正在消散,而他使用後者力量多次,也有了些冥冥之中的感應。
可彼時的他,什麼都做不了。
“叮——”
第二聲鈴響,藥塵并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用最後的本源力量硬生生将鎖魂釘拔出,在自己靈魂體劇烈震蕩間,藥塵窺見那最深處若隐若現的烙印,他悶哼一聲,幾乎要散入虛空。
近在咫尺的靈魂體上出現的裂痕,這樣近的距離,妘姽好似從藥塵被焚燒的靈魂中嗅到其特有的藥味,讓她想起她幼年在祭壇内時,窗外那株始終隻能看見影子,始終夠不到的雪松。
“老師。”妘姽突然喚道,“您說明天的雪景很好看?”
“是的。”藥塵強打精神回答道,雖說沒有解決,但好歹黑炎終于再次趨于平穩,心頭強撐的一口氣微微松懈下來,感受着自己的情況,他苦笑一聲,“抱歉。隻能你一個人看了……”
雙手被禁锢的力量正在消失,骨靈冷火開始黯淡,無一彰顯着他愈發虛弱。
妘姽反而将這虛弱的靈魂體攬入懷中,她輕蹭過他的臉龐,微微側頭将下巴放在藥塵肩頭,躍動的黑炎與骨靈冷火,在牆上映出兩人重疊的身影,好似兩隻交頸的鶴。
糾纏的火焰萦繞在兩人周圍,妘姽喉間傳出藥塵聽不懂的語句,仿若哼唱着古老而神秘的曲調,是從靈魂最深處發出的吟誦。
他察覺到幾聲突兀的、與她并非出自一處的、似曾相識的音節,從記憶裡找出了當年沙漠中的過往,似乎也曾聽見過類似的聲響。
那時候是不是也是……
“聽我說。”妘姽打斷他的思緒,言語間帶着特殊的韻調,“氣走督脈,神守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