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觀瀾在老宅忙到初五,才終于抽身。
夜已深,他被老爺子的人送回公寓,腳步罕見地帶着一絲輕快。謝絕了随行,他獨自踉跄着上樓,卻在自家門前撞見了同樣醉意醺然的李硯。
檀香混着酒氣在玄關凝滞,葉觀瀾的駝絨大衣掃過琺琅彩瓷瓶,驚起一陣細微的瓷器嗡鳴。
李硯見他回來,慢悠悠從換鞋凳上起身,沖他一笑,眼角微紅。
“你回來啦?”
葉觀瀾站在原地沒動,手指懸在密碼鎖上方,絲毫沒有邀請他進去的意思。
“有事?”
李硯早就料到他的冷淡,卻還是笑着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葉觀瀾繃緊的神經上。
“葉觀瀾,我要結婚了。”
“恭喜。”葉觀瀾語氣平淡,仿佛隻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是啊,你是該恭喜我。”李硯從西裝内袋抽出一張請帖遞給他,“明天訂婚,這是給你的。”
葉觀瀾垂眸掃了一眼,接過請帖,指尖掠過燙金紋路,暗紅絲絨封面上烙着李家的徽記。
“新婚快樂,需要我随雙份禮金嗎?”
“葉觀瀾。”李硯倚在黃花梨博古架旁,鏡片後的淚痕被水晶吊燈折射成蛛網狀的光斑,“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當年你去找過我爸?”
葉觀瀾的目光冷得像冰:“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
“對你來說,什麼都沒意義!”李硯的聲音陡然拔高,哽咽着,“我的理想沒意義,我對你的感情沒意義,我做什麼對你來說都沒意義!”
說到最後,他幾乎是吼了出來:“葉觀瀾,最先招惹我的人是你,憑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到頭來,你一句‘沒意義’就把我扔了?!”
電梯井傳來鋼絲繩的嗚咽,冰裂紋瓷瓶在暖光下綻開細密的血絲。
“你想要什麼意義?”葉觀瀾突然反手扣住李硯的咽喉,将他狠狠抵在明代青花瓷闆上,“當年是你親口說的——你李硯,不可能為了一個男人放棄大好前程!是你李硯,把我給你的心踩在腳下碾碎!”
其實從看到李硯出現在門口的那一刻起,葉觀瀾就已經壓着火。此刻被他逼着質問,怒意燒得理智幾近崩斷,卻仍控制着力道,指腹隻是輕輕按在他跳動的頸動脈上。
“你說我對你的一切都沒意義?那當年我跪在你面前,有沒有求過你?!”葉觀瀾聲音冷得像刀。
“你想實現理想,做一方政客,好,我支持你。我連親你都要看場合,生怕被人看見。我動用家族關系給你鋪路,連你那廢物父親都辦不到的事,我葉觀瀾能給你!”
“可你是怎麼回報我的?”
心髒依舊抽痛,年少時他愛這個人,愛得發瘋。可他不願再提舊事,更不想用這些去傷害一個曾經深愛過的人。
“你當着我的面,和文啟翰接吻;你明知道他是我的死對頭,卻把我哥要升遷的消息透露給他!如果不是我及時發現,我哥的前途就被你毀了!”
“我說過不是我洩露的!”李硯突然暴起将他撞在玄關鏡上,玻璃裂紋在背後綻開冰花,“你從來不信我...”
葉觀瀾咬緊牙關,突然松開他,手機外放驟然刺破死寂——混着電梯抵達的“叮咚”聲,一段錄音清晰傳來。
“小硯,你愛不愛葉觀瀾?”
李硯瞳孔驟縮,臉色瞬間慘白,伸手就要搶手機,卻被葉觀瀾輕易制住。
手機突然外放的喘息聲刺破寂靜。葉觀瀾舉着屏幕貼在他耳畔,錄音裡交纏的呻吟中,李硯帶笑的聲音清晰可聞:“我怎麼會愛他?”
“他有個好家庭啊,你看我們圈子裡,誰不想攀附他?我也一樣。”
防彈玻璃外凝結的寒霜在夜色中泛着冷光,李硯的銀絲眼鏡微微滑落,鏡框下,那顆眼尾的朱砂痣若隐若現——葉觀瀾曾在無數個深夜裡,用唇齒描摹過它的位置,像虔誠的信徒觸碰聖痕。
錄音戛然而止,空氣驟然凝固。葉觀瀾擡起眼,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鋒,一寸寸刮過李硯蒼白的臉。
“這才是你的真心話,對嗎?”他的嗓音低沉,像是壓抑着某種即将爆發的情緒,“我第一次問你,願不願意把自己交給我的時候,你是怎麼回答的?”
李硯的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喉結滾動,卻沒能發出聲音。
“這段錄音,是在我問你那個問題之前收到的。”葉觀瀾冷笑一聲,眼底翻湧着晦暗不明的情緒,“李硯,你說你愛我,可你給過我什麼?連一個吻都要施舍,不高興了,就一巴掌甩過來,再把我推開。”
他向前逼近一步,皮鞋踩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像是某種無聲的控訴。
“你和文啟翰的事,我不在乎。”葉觀瀾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如刀,“但從今天起,我和你——隻能是陌生人。”
話音落下,他轉身就走,步伐決絕,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這個曾經讓他沉溺又窒息的人。電梯門合上的瞬間,他閉上眼,任由冰冷的金屬空間将自己吞噬。
李硯追出來時,走廊的冷風卷起他的衣角。他看見葉觀瀾的背影在車庫的燈光下拉長,像一道即将消散的影子。
“葉觀瀾!”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車庫裡回蕩,帶着一絲幾不可察的顫抖。
葉觀瀾的腳步頓住,但沒有回頭。
李硯誤以為葉觀瀾正在等待他,便急促地向前邁了幾步,卻又突然間止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