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鑼灣的霓虹燈在夜幕中暈染成一片迷離的光暈,楊晟換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衛衣,戴着黑色假發,然後拿着郭明德給他的□□,走進了街角一家煙霧缭繞的網吧。
空氣中彌漫着泡面與黴味混合氣味,他先買了幾瓶水和一盒煙,将東西放進去,又出去上了個廁所才進來坐下。
包廂裡,鍵盤的敲擊聲和隔壁玩家的咒罵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詭異的掩護。
他将U盾插入主機,瑞士銀行界面彈出屏幕,滿牆霓虹燈牌在玻璃窗上投出蛛網般的紅痕。
轉賬記錄如同瀑布在屏幕上滾動:
- 2018.03.06 50萬港元備注:2016.7.23補償款
- 2019.11.15 50萬港元備注:2016.7.23補償款
- ……(每月重複如同詛咒)
葉觀瀾的加密郵件突然彈出手機屏幕,楊晟打開一看,附件裡是某個醫院病床的監控截圖。
照片下方寫着名字:周偉。
這是一個植物人,車禍,他的脖頸挂着楊啟燊慈善基金會的銀質吊牌。Google地球定位到澳門葡京酒店2308房。
楊晟放大街景時渾身血液凝固:窗邊輪椅的蕾絲窗簾,與祖宅母親卧室的遺物一模一樣。
鼠标滾輪瘋狂下滑,所有轉賬時間精準卡在“周二10:15”執行。
這個時間他太清楚了,因為父親楊啟銘在當年,每周這個時間都在淺水灣高爾夫球場見情婦,也是每周打高爾夫的時間。
楊晟握緊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屏幕突然有黑客入侵警告,楊晟拔出U盾的瞬間,屏幕炸開血紅色彈窗:2016.7.23 23:59。
又是這個數字!
那不用多想了,這個周偉肯定是楊啟銘和情婦的植物人兒子,母親去世那年7月車禍成廢人!
……
天星碼頭的海鷗嘶鳴着掠過維港上空陰雲,海風裹着鹹腥味。
楊晟倚着鏽迹斑斑的欄杆,将勞拉西泮藥瓶抛向海面,藥瓶在陽光下折射出詭異的藍光,像顆墜落的鑽石,眨眼間被浪湧吞沒。
郭明德坐在一旁,咬着菠蘿包的焦糖脆皮,碎屑簌簌落在阿瑪尼西裝上。
“聽說你哥今早開會時突然癫痫發作,現在全公司都在傳他要被你二叔廢了。”
渡輪鳴笛聲中,楊晟翻出母親泛黃的記事本,7月23日頁角蜷縮着有行小字:阿燊說阿偉需要長期護理費。
墨迹暈染處還粘着半片幹枯的玫瑰花瓣。
他猛然攥緊欄杆,繡粉簌簌落進海浪,或許周偉的補償款,根本不是楊啟銘給的!
“我想,應該去聽聽楊啟燊怎麼解釋,他為什麼連續20年給情敵的兒子打錢?”
郭明德手裡的菠蘿包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奶油餡濺上鳄魚皮鞋上,瞪圓的眼睛活像銅鑼灣避風塘的濑尿蝦。
“癡線!你二叔給大哥情婦的兒子打錢?!”
……
台風“山神”掠過香港的子夜,太平山道上林木狂瀾似幽靈之手,祖屋那維多利亞風格的斑斓窗戶在電光火石間映照出神秘的獸形幻影。
潮濕的木地闆滲出黴味,混着佛堂飄來的殘香,像母親葬禮那天的氣息。
台風撞碎玻璃的瞬間,楊晟後頸濺滿冰涼的雨水,他攥着發簪的手在發抖。
梳妝台上,鏡子忠誠地映射出背後翩翩起舞的窗簾,其姿态宛若母親生前那件鐘愛的孔雀藍披肩,在記憶中輕輕搖曳。
“叮——”
八音盒突然在抽屜深處唱起《月光光》。楊晟猛地縮回手,老舊的音簧發出嘶啞的顫音,讓他想起07年那個雨夜。
八歲的他蜷縮在衣櫥裡,聽着這首曲子從母親卧室飄來,夾雜着父親摔碎青花瓷瓶的脆響。
“細少爺,快走!”記憶裡許姐拽他的力道突然與現實重疊——梳妝台第三層抽屜彈開了。
翡翠斷裂面割破他指尖,血珠滲進天鵝浮雕缺失的眼眶。
楊晟對着閃電舉起殘簪,簪頭南洋金珠的鑲嵌槽在強光中泛着詭異的光。屍檢報告第九頁浮現在眼前:“死者右手緊攥直徑5.2毫米金珠一顆,指縫殘留翡翠碎屑。”
“轟!”
雷霆瞬間斬斷了古榕樹,那震耳欲聾的破裂聲與心底深處的記憶重合。
十五歲那年的夏日,他手握一份全A的成績單,滿懷喜悅地沖進書房,卻目睹父親将母親推倒在精緻的古董留聲機上。
那日,翡翠發簪應聲折斷,金珠滾入波斯地毯的流蘇中,而被楊啟銘那雙鳄魚皮鞋無情地碾進了堅實的實木地闆。
應急燈突然亮起,楊晟在孔雀紋牆紙上看到血痕。
不是幻覺——東牆裂縫裡滲出的暗紅微光,正随着暴雨節奏明滅。他扯開黴變的牆紙,指甲縫裡塞滿潮濕的石灰粉。
接着露出嵌在磚石中的芭蕾舞者浮雕——林绮岚曾主演《吉賽爾》的造型。芭蕾舞者浮雕的足尖抵着他掌心,冰涼的大理石觸感突然變得溫熱。
順時針轉動十五度時,他耳邊響起齒輪交錯的吻合聲,宛如昔日母親引領他學跳華爾茲時,那老式唱片機輕撫出的細沙般低語。
檀香混着鐵鏽味撲面而來。
密室的潮濕空氣粘在皮膚上,楊晟摸着滲水的石壁往裡挪。
手機電筒照亮玻璃櫃裡泛黃的芭蕾舞裙,腰封上“林绮岚”三個金線繡字正在剝落。旁邊衣架上挂着楊啟銘的舊西裝,袖口有褐色污漬。
他想起大哥辦公室暗櫃裡那些未拆封的舞裙——原來都是拙劣的複刻品。
“啪嗒。”
保險櫃歪斜的門闆突然砸在地上,泛黃的股權轉讓書被穿堂風掀開。
2007年8月15日,遠東船運51%股權以1港元象征價格轉讓給楊啟燊。簽名欄裡“林绮岚”三個字力透紙背,最後一筆卻突兀地拖出裂痕,仿佛鋼筆尖突然戳破紙張。
正牆挂着林绮岚與楊啟銘的合影,玻璃框右下角黏着幹涸的血指印。
“叮咚——”
八音盒變調的旋律從密室門口滲進來。楊晟轉身時撞翻茶幾,半本咖啡漬斑駁的賬冊滑到腳邊。
泛潮的紙頁粘在指尖,2016年7月23日的記錄欄裡:支出200萬港币至遊艇會保潔部(憑證号SW1987)。
“遊艇會保潔部”幾個字被反複圈畫,邊緣暈開的墨迹像幹涸的血。
他将保險櫃全部搜完,最後找出夾層藏着被撕碎的診斷報告,拼湊出“進行性記憶衰退”字樣。
楊晟的指尖觸到診斷書碎片的瞬間,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粘稠。記憶像被驚醒的蛇,順着脊椎竄上後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