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生日的暴雨夜,他蜷在樓梯轉角偷看。
母親跪坐在梳妝台前,月光把藥瓶照成剔透的水晶宮。她将白色藥片倒在絲帕上,一顆顆換成橙色的兒童維生素,發梢垂落的弧度溫柔得像天鵝頸項。
“啪!”
藥瓶被掃落的聲響刺破寂靜。父親的手杖抵住母親肩胛,碾碎一地藥片:“又玩這些把戲?”
玻璃碎片飛濺時,母親赤足撲過來護住他,血珠順着腳背滾落,在波斯地毯上綻開暗紅的花。
“阿晟乖,這是媽媽新買的糖果。”
她笑着把維生素塞進他嘴裡,甜味混着血腥氣在舌尖炸開。父親的手杖重重杵地,驚飛窗外夜鹭。
此刻密室裡的楊晟突然幹嘔起來。
手機電筒光顫抖着掃過屍檢報告,法醫拍攝的右腳背特寫中,那道月牙形疤痕正泛着冷光——與二十四年前玻璃劃破的位置分毫不差。
海水已經漫到膝蓋,他攥緊那片診斷書,突然嘗到記憶裡維生素的甜味。原來母親早就開始遺忘,卻始終記得要給他一顆糖。
手機在兜裡震動,葉觀瀾的名字在屏幕閃爍。楊晟剛要接聽,刺耳的電流聲炸響耳膜。他隐約聽見“别碰牆上”的警告,密室的彩繪玻璃窗突然映出無數晃動的光影。
無色氣體從雕花排風口溢出時,楊晟想起實驗室小白鼠的抽搐。
他将翡翠殘簪狠狠紮進掌心,血腥味暫時沖淡了甜膩的異香。
八音盒的《月光光》變得斷斷續續,海水正從踢腳線縫隙湧進來,漫過他限量版球鞋的瞬間,他想起二十年前被父親按進泳池的窒息感。
在玻璃櫃底層他翻出一個褪色的鐵皮盒,裡面裝滿自己兒時乳牙、塗鴉和褪色的泰迪熊。
“阿晟第一次發燒咬壞的......”
鐵皮盒裡的泰迪熊貼着胸口發燙,藍絲帶上的字迹被他的冷汗浸糊。
海水漫到腰際時,他摸到盒底的鳄魚皮錢包,透明夾層裡的是一張自己的畢業照,邊緣有行小字:親子鑒定中心對面沖印店,6.5。
照片裡他對着鏡頭比耶的手勢,此刻正按在賬本的血指紋上。林绮岚留在玻璃相框的血指印穿越二十年光陰,與他新鮮的血迹嚴絲合縫。
“轟隆!”
密室門被撞開的巨響混着楊謙的嘶吼:“那個野種在哪!”
楊晟抱着鐵皮盒撲進排水口,八音盒發條零件劃破他小臂。
在爬進通風管道的瞬間,他看見楊謙舉着高爾夫球杆砸碎芭蕾舞浮雕,父親舊西裝袖口的褐色污漬在閃電下泛着詭異的紫。
雨水倒灌進喉嚨時,他摸到褲兜裡的診斷書碎片。
“進行性記憶衰退”的字樣刺着眼球,五歲那夜的記憶突然清晰——母親把白色藥片碾碎撒進君子蘭花盆,月光照亮她腳背的傷疤。
而此刻密室牆上的《吉賽爾》劇照裡,林绮岚的緞面舞鞋恰好遮住同樣的位置。
“嘩——”
通風管道盡頭墜入泳池,楊晟看見池底瓷磚拼出的楊家族徽。
他拼命蹬腿上升,鐵皮盒裡的畢業照漂出衣袋,照片背面浮起兩行先前未被發現的鋼筆字:阿晟眼睛裡有整個維港的星光,可惜我的船早已沉沒在2016。
醫院消毒水的氣味仿佛還未散盡,楊晟和郭明德一起去醫院拆線,出來後倆人又去了一趟陳記糖水鋪。
楊晟本想找陳伯問問再具體的信息,可惜鐵閘緊閉,門上貼着“東主有喜,休業一天”的告示,字迹潦草得像匆忙寫就。
當年母親溺亡後,楊啟燊派人炸毀沉船,目的就是不讓别人發現母親溺亡案件關鍵物證。
失望而歸,回到家後楊晟撥通了葉觀瀾電話,倆人通過電話将現有的證據鍊都梳理了一遍。
葉觀瀾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我查到當年你父親做了親子鑒定,但具體是誰的,暫時還查不到。”他頓了頓,“還有一份堕胎報告。”
“……堕胎報告?”楊晟的喉嚨突然發緊,腦子卡了一下。
葉觀瀾很輕:“嗯,雙胞胎。時間暫時确定不了。”
楊晟握緊了手機,即使早有心理準備,真相的碎片依舊像刀子一樣剜進心裡。冷汗順着脊背滑落,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這事有很多疑點,我們還需要再查。”葉觀瀾輕聲說,“你二叔,是個關鍵人物,但沒有他實際犯罪的鐵證,目前我們拿到的都是不合法。”
“我知道。”楊晟雙手抖着點燃一根煙,嗓子沙啞道,“我不會亂來,你放心。”
“現在我們需要找到你父親當年做的親子鑒定報告,還有母親的堕胎報告,這樣一來,你父親的死可能也會有蹊跷,你要做好準備。”
楊晟早就做好了準備,大不了……最後證實他是私生子,但能為母親查到真相,自己也算報答了她的養育之恩。
至于楊家,他已經沒有任何留戀了。
“觀瀾,我受不了了,”楊晟突然低聲說:“特别想抱抱你,就現在。”
葉觀瀾在電話那頭沉默着,心裡在權衡利弊,估算他出面的幾率有多大,然而沒等他想完,楊晟又笑了起來。
“我來北京那天,你來接我好不好?”
葉觀瀾說:“好。”
楊晟又說:“OK,那我要你穿那件,我送你的黑色睡袍來接我。”
“…………”
葉觀瀾果然不說話了。
楊晟的笑聲透過聽筒傳來,煙草的過量侵蝕讓他的嗓音略顯沙啞,然而與葉觀瀾的交談,仿佛能讓他心中的沉重逐漸瓦解,化作細微的碎片。
“不逗你啦,BB,I love you。”
“晚安,寶貝。”
葉觀瀾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透過耳機的縫隙緩緩流淌,楊晟的耳朵仿佛被細小的電流輕輕拂過,既瘙癢又溫暖。
挂了電話後,楊晟出去找郭明德,他得想辦法找到當年替父親做親子鑒定的那個人。
按照時間推算,當年這醫生早已經退休了,并且年齡也大,郭明德也拿不準他還在不在世。
郭明德花費幾天時間和十萬港币,找到了一位退休醫生,并拿到了那份鑒定書。但葉觀瀾直接指出這份鑒定書是僞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