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去解約束帶,突然嗅到老人發間熟悉的椰子油香。這味道讓他眼眶發酸,十歲那個台風夜,正是這雙手把發高燒的他和楊晟從狗窩裡抱出來。
“系唔系林太……”
金屬推車的滾輪聲在走廊盡頭響起。
戴着眼鏡的醫生停在簾外,白大褂下擺露出鳄魚皮樂福鞋尖。
郭明德透過雙層口罩悶聲說:“病人需要靜養。”
“郭少爺,”對方指尖彈開鎮靜劑安瓿,“楊總讓我帶句話。” 玻璃碎裂聲驚得許姐眼皮顫動,心電監護突然飙升到120。
郭明德抓起輸液架橫掃過去:“話留到下面同你大佬講!”
醫生後仰避開破空而來的鋼架,注射器擦着郭明德耳垂劃過。淡綠色藥液濺在隔離簾上,腐蝕出蜂窩狀孔洞。
郭明德旋身踢翻器械車,手術剪與鑷子天女散花般砸向對方面門。
“你老母沒教你打人要瞄準?”
醫生扯過移動屏風格擋,不鏽鋼支架在郭明德肩頭刮出血痕。
碎玻璃紮進真皮皮鞋,郭明德借着痛楚淩空躍上病床護欄,輸液管纏住醫生脖頸狠絞。
“郭少爺。”白大褂男人的眼鏡泛着冷光,“楊總說留你全屍算系畀面郭老。”
許姐突然劇烈抽搐,監護儀發出刺耳鳴叫,監護儀波形漸變成天鵝頸曲線,像是在緻敬林绮岚的芭蕾舞生涯。
“看看你的好阿姨。”醫生拇指按在鎮靜劑推柄,“她現在每分鐘都在忘記怎麼呼吸。”
郭明德瞥見許姐枕頭下露出半張泛黃照片——08年遊艇會合影裡,楊啟燊的手正搭在林绮岚腰側。
分神刹那,針頭紮進他鎖骨。冰涼的藥液湧入血管時,郭明德想起楊晟被推進手術室前說的那個詞:護士。
“這是東莨菪堿加□□,”醫生轉動針筒,“三十秒後你會看見你阿媽。”
郭明德突然咧嘴笑開:“楊啟燊真是個畜生,強迫嫂子生下私生子,毒害親哥,連林家祖傳翡翠礦都占有了。”
話音剛落,染血的虎口猛擊自己鎖骨,針管帶着血肉飛濺到天花闆,他反手抽出輪椅夾層的蝴蝶刀,刀刃在藍光監護儀映照下淬出毒蛇信子般的幽綠。
“張醫生,”他故意把職稱念得黏膩,“你父親在赤柱熬不過今年冬天了吧?”
男人瞳孔驟縮的瞬間,郭明德已掀翻輪椅砸過去,金屬支架與手術刀碰撞出刺耳鳴叫,迸濺的火星點燃了飄落的醫囑單。
“2010年聖保祿醫院護校縱火案!”郭明德側身避開橫掃的輸液架,碎玻璃在他頸側拉出血線,“二十七個準護士燒成焦炭,為什麼檔案室獨獨少了張美琳的畢業照?”
男人突然僵住,白大褂翻卷如受驚的白鹭,他踉跄撞翻呼吸機,警報聲驚動整層樓。
郭明德扯過防火毯裹住萍姐,氧氣面罩扣上她口鼻的瞬間,老人突然攥住他手腕。
“晟仔……泳衣……”許姐渾濁的眼裡炸開最後一絲清明,指甲在他掌心摳出血字“160723”。
心電監護歸為直線的長鳴中,她吐出帶着血沫的遺言:“阿太件泳衣……有……”
郭明德将診斷書塞進内衣袋,轉身迎上醫生劈來的除顫器。二百焦耳電流擦過腰側,他聞到自己皮肉燒焦的味道。
他猛地抄起丙泊酚藥瓶砸向對方面門,乳白色液體糊住鏡片的刹那,他看見對方小臂内側的羅馬數字。
ⅩⅦ——第17号劊子手。
“你阿媽當年還求過我呢!”
男人嘶吼着扯斷呼吸機管路,氧氣管像絞索般套向郭明德脖頸。
郭明德就着絞殺的力道後仰,皮鞋重重踹在自動除顫器按鈕上。
兩百焦耳的電弧如藍蛇竄過潮濕地面,男人抽搐着栽向藥品車,哐當震翻的哌替啶注射液在地上彙成迷幻的溪流。
“因為美琳是我家姐啊!”男人突然用客家話癫笑,染血的牙齒咬開領口紐扣,“楊晟此刻正在……”
張醫生猛地甩出病曆夾佯攻,郭明德側頭避讓時被注射器劃破耳垂。
他手裡舉着一個遙控器,笑着說:“你估楊晟撐得過今晚?”
郭明德猛地停下。
監護儀在房間裡響起刺耳鳴叫。
郭明德突然跪下,一副讨好求饒的表情:“開個條件,多少錢願意當我馬仔?”
張醫生:“……”
“喂,你大佬有沒有講過,”郭明德吐掉半顆碎牙,語氣輕松,“我十四歲就在油麻地打架?”
他突然扯開白大褂,露出腰間的消防斧。醫生瞳孔驟縮的刹那,斧刃已劈開他舉着遙控器的右手。
斷指與引爆器一起落地,走廊滅火裝置應聲啟動。郭明德在幹冰煙霧中背起萍姐,老婦人垂落的手劃過消防栓玻璃,留下最後一道血指印。
“告訴楊啟燊,”他踩碎醫生喉骨,“十七年前他老婆跳樓時穿的内衣顔色,是香奈兒早春系列的櫻花粉。”
天台上,李忠泉扔來急救箱。
“她撐到看見這個。”
金屬箱裡躺着枚微型膠卷,顯影後是林绮岚溺亡前錄制的視頻。畫面劇烈晃動,卻能清晰聽見楊啟燊的聲音:“阿岚,你以為當年遊艇會的香槟是誰換的?”
郭明德把許姐逐漸冰冷的手按在膠片上,遠處維港的晨霧正在散去。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他摸到老人貼身口袋裡硬物——半枚燒焦的翡翠紐扣,背面刻着“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