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澀的海風裹挾着柴油的氣息掠過嶙峋的礁石,忽而顯露出的一雙皮鞋踏碎了波光粼粼中的月影,他手握一隻钛合金密碼箱,朝防波堤的盡頭行去。
在咫尺之遙,打火機的火光輕撫着信紙的邊沿,林绮岚的字迹在燒焦的痕迹中痛苦地扭曲:阿晟,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媽咪已化作了大海中的一顆鹽粒……
“燒遺書判三年以下監禁。”黑傘傾斜而下,傘骨在暴雨中發出铮鳴,一雙牛津皮鞋碾熄火星,“《刑事罪行條例》第67條。”
楊晟的脊背驟然繃直,打火機墜地時在礁石上撞出清脆回響。
他擡頭,猩紅的眼眶裡映出來人修長的輪廓——那人逆光而立,傘沿垂落的雨絲将他的面容切割成模糊的碎片。
檀香混着海風襲來,男人屈膝蹲下,标準的粵語裹着溫熱的吐息:“辛苦了,寶貝。”
楊晟的指節死死攥着那半張殘頁,羊皮紙燙金紋路嵌入掌心,血珠順着“活”字洇開,在暴雨中綻成詭異的墨梅。他猛地轉身,額頭重重抵在對方胸口,仿佛要把自己釘進這副骨骼裡。
“她連死都要算計我!”哽咽聲撕破雨幕,楊晟的牙齒咬上葉觀瀾的肩線,“什麼狗屁氧氣瓶理論......”鮮血和淚水在定制西裝上暈出深色痕迹,“我隻要媽咪活着啊......”
葉觀瀾的指尖穿過他潮濕的發絲,指腹沿着脊椎緩緩下滑,像在安撫炸毛的貓。
七個月零十一天的分離讓這個觸碰變得陌生又熟悉,西裝内袋裡還藏着北京帶來的陳皮糖——已經有些融化了。
“我知道。”葉觀瀾的聲音很輕,卻壓過了驚濤拍岸的轟鳴。他收攏手臂,将顫抖的軀體完全裹進風衣裡。
港媒頭條的腥風血雨,楊家門楣的傾塌,都比不上此刻懷中人滾燙的眼淚。
楊晟的指尖陷入葉觀瀾的西裝,昂貴的面料在他掌心皺成絕望的紋路。他想起半年前離京那天,葉觀瀾說的話:“獵鷹記得歸巢。”那時他還不懂,原來最深的牽絆,往往最沉默。
“你不該來的。”楊晟的鼻尖抵着對方鎖骨,呼吸間全是熟悉的龍井香,“現在全香港的鏡頭都等着拍楊家的笑話。”
黑傘在風中微微傾斜,傘骨與暴雨碰撞出細碎的聲響。
葉觀瀾的呼吸落在楊晟耳畔,聲音低沉而清晰:“氣象局說今晚有暴雨。”一道閃電突然撕裂夜空,轉瞬即逝的白光裡,他眼底的溫柔無所遁形,“怕你忘帶傘。”
遠處燈塔的光刺破雨幕,将兩人交疊的影子投在礁石上。
楊晟怔忡片刻,将臉埋進對方肩窩。二百三十四天裡積攢的所有委屈,終于在這個充滿檀香味的懷抱裡決堤。
“怎麼找到這裡的?”楊晟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葉觀瀾的指腹輕輕描摹着他唇上的紋路,海風将那句低語送入耳畔:“你總愛在這裡看海。”話音落得極輕,卻像一粒砂墜入心湖,激起層層漣漪。
楊晟的指尖懸停在半空,如同瀕死的蝶翼。他顫抖的指節終于觸上葉觀瀾的側臉,掌心下是溫熱的血脈搏動。“I love you.”破碎的尾音消散在海風裡,像一粒沙墜入深淵。
葉觀瀾擡手按住他的後頸,指尖在那獨特的胎記上輕輕滑過,随即俯身,唇瓣與之相觸。他俯身的姿态如同朝聖,唇齒相觸的瞬間,楊晟聽見自己靈魂碎裂的聲響。
半年來構築的堅壁在這一吻中分崩離析。
記憶如鋒利的玻璃碎片在顱内翻攪——子彈擦過太陽穴的灼痛,檔案室黴變的紙張氣味,遊艇會甲闆上凝結的血塊。所有支離破碎的痛楚都在這個吻裡熔化成滾燙的金屬溶液,重新澆鑄成完整的形狀。
他本可以繼續做那個醉生夢死的纨绔,是葉觀瀾将他從深淵裡打撈起,賦予他複仇的刀刃。
楊晟的喉結劇烈滾動,破碎的音節在唇齒間碾磨成血沫。“好想你……”他齒間洩出的不是話語,而是經年累月的蝕骨相思,每個音節都裹挾着硝煙與血鏽的氣息。
指尖深陷進西裝面料,昂貴的羊絨在他掌心扭曲成痛苦的圖騰。
海風裹挾着鹹腥撲來,卻蓋不過胸腔裡那場持續了七個月零十一天的地震——每一次心跳都在肋骨上撞出“葉觀瀾”三個字的凹痕。
葉觀瀾的吻很輕,像在修補那些破碎的夜晚。當他退開時,楊晟在他眼裡看見了整片海——平靜海面下暗流湧動,卻始終沉默。
“以後你的每一步,都會有我。”
葉觀瀾的聲音低沉,像古鐘在雪夜裡的餘韻。這不是情話,而是承諾,是早已寫定的命運。
楊晟微微仰頭,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影子。他知道,這個人不是來治愈他的傷,而是來與他并肩而立。
“一起...”楊晟的聲音很輕,卻堅定如出鞘的劍。
葉觀瀾唇角微揚,指腹拭過他眼尾的淚痕:“好。”
兩道剪影在嶙峋礁石上交錯重疊,如同古籍殘卷中未幹的朱砂批注,每一筆都是命運寫就的血契。
潮水漫過腳踝的刹那,楊晟耳畔忽然響起母親臨終前斷續的哼唱——那是《天鵝湖》第三幕的變奏,奧吉莉娅引誘王子的魅惑旋律。
原來最深的羁絆從不需要宣之于口,就像葉觀瀾此刻落在他心口的掌紋,早已在經年累月間與他自己的心跳同頻共振。
……
“你父親臨終前在仁愛療博院的病床上,”葉觀瀾将密碼箱平放在潮濕的玄武岩上,“用靜脈注射泵的摩斯電碼敲了四小時。”
箱體在月光下泛着幽藍,指紋鎖映出楊晟的瞳孔紋路。第一層是燒焦的鳄魚皮日記本,碳化邊緣還粘着幾片孔雀羽毛形狀的金箔。
“伯母的日記本在佛堂火災裡搶救出十七頁,”葉觀瀾點開量子平闆,“我用納米鍍膜技術複原了被焚毀的字迹。”
楊晟的指尖撫過16年7月22日的記錄,突然頓住——「阿燊今晚要帶我去遊艇會,我把真正的遺囑封進翡翠項鍊的微型膠卷。阿晟,若你讀到此處,記得去淺水灣第七塊礁石下取你父親的忏悔。」
浪頭撲上堤岸,密碼箱第二層的防潮艙自動彈開。林绮岚的翡翠項鍊在月光中浮起全息投影,1997年香港回歸夜的畫面徐徐展開。
當得知母親是自殺時,楊晟憤怒的在法院撕毀自殺認定書,他堅信母親是被謀殺。
可随着看到修複監控中母親掙脫楊啟燊的瞬間,發現她墜海前将翡翠項鍊塞進衣領的細節,這又讓他感到十分困惑。
最後是葉觀瀾出示林绮岚的防水日記本,從遊艇殘骸打撈上來的。
“阿晟,如果有一天你看到這段錄像,記住媽咪不是被他推下去,是遊向更深的真相,我要用死亡把楊啟燊的罪證焊進曆史。”
葉觀瀾牽住他的手,看向海面,輕聲說:“當暴力将人逼至絕境,最後的尊嚴便是選擇死亡的方式。這不能成為施暴者的免罪符,而是加重其罪責的砝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