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在落地窗上凝結成霜,智能調光系統将朝陽過濾成冷調的青灰色。
六米長的黑胡桃木會議桌表面,全息投影的唐代長安城正在數據流中蘇醒——朱雀大街兩側的虛拟槐花簌簌飄落,恰好墜在文啟翰面前的咖啡杯裡。
“太仆寺典廄署檔案第三卷明确記載,”楊晟的指尖劃過懸浮屏,德宗朝《禮部式》的朱砂禦批拓本突然放大,“貞元年間東宮車駕減等為二。”虛拟婚車的鎏金轅木在他敲擊下發出金屬嗡鳴,“四駕不是誤差,是原則性錯誤。”
空氣裡漂浮着三重味道:老導演張樹森的普洱陳香、胖編劇身上溢出的尼古丁貼片酸味,以及宋見微刻意噴灑的鸢尾花香水。
中央空調出風口發出細微嗡鳴,将王晅團隊帶來的第三十七稿劇本吹得嘩啦作響。
某頁“太子大婚”的批注欄裡,還粘着橫店某酒店的便簽紙殘角。
楊晟單手解開深灰色西裝扣,手背青筋在點擊全息控制台時微微凸起。
胖編劇的肥肉在冷笑中震顫,金屬腰帶扣撞上桌底橫梁:“觀衆掏錢看的是宋小姐的珍珠花钿,”他調出的數據懸浮窗閃着刺目的紅光,“古風婚慶tag流量是曆史考據的14.7倍!”
他肥短的手指戳向懸浮屏,調出某平台的用戶畫像——古風婚慶tag的互動量是“曆史考據”的14.7倍。
宋見微腕間鎏金镯“叮”地輕響,她将發絲别至耳後的動作刻意放慢:“或許...讓太子妃出身禮部世家?”鸢尾香水随着她前傾的動作彌漫,“借車駕規制展現權力博弈?”
老導演張樹森的紫砂壺蓋突然發出脆響。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劃過全息影像,長安城的虛拟磚瓦在他渾濁的瞳孔裡重組。
“去年複原投壺器具,”他嘶啞的聲音切開數據流的嗡鳴,“道具組在陝博庫房睡了半個月。”
空調加大送風量,王晅團隊帶來的第三十七稿劇本被掀到空中。
陳栩淩空截住紙頁:“《通典》記載建中三年用雙轅車,但...”他擡頭時虛拟槐花落在肩頭,“如果改成太子故意逾制?”
文啟翰的鍍金打火機"啪"地竄出藍焰:“那就得加場夜戲——”火苗映亮他眯起的眼睛。
楊晟向後倚在靠背上,揚了揚下巴:“文總說說看,加場什麼戲?”
文啟翰掃了他一眼,對着導演說:“太子妃發現車駕逾制,讓她深夜跪在馬車前勸谏,薄紗襦裙被夜露打濕——”
“砰!”
張樹森的紫砂壺砸在會議桌防爆玻璃層上,普洱茶湯順着《唐六典》書頁的“車輿篇”蜿蜒而下。
老人眼白布滿血絲:“二十年前我在敦煌拍《絲路煙雲》,為個破銅燈台差點被流沙埋了!”他枯瘦的手背爆出青筋,“現在你們要把曆史劇拍成情趣内衣秀?”
全場鴉雀無聲,隻剩下空調運轉的聲音。王晅連忙給老導演重新加了茶,笑着安撫他。
死寂中,楊晟的智能終端突然彈出警報。
實時輿情監測顯示#曆史劇服化道#tag下爆出新帖:《錦繡長安》馬車建模疑似抄襲韓國古裝劇!配圖正是他們争論的四駕馬車三維圖。
眼鏡編劇的投影筆在空氣中劃出刺目的紅光,劇本批注系統裡密密麻麻的紅色标記如血管般蠕動,最終彙聚成四個猩紅大字:不夠狗血。
“太子和戶部尚書對峙戲太幹,”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鏡,鏡片反射出宋見微的試鏡畫面,“建議加段兩人年輕時在平康坊争花魁的閃回,最好有斷袖分桃的暗示。”
陳栩突然翻開劇本封皮,内頁手寫批注的墨迹力透紙背:“《冊府元龜》卷四百八十三記載,”他舉起泛黃的史料複印本,“元和二年漕運案的關鍵證人,正是太子少時的救命恩人。”
“操!”胖編劇把鋼筆摔成兩截,“你當拍武俠劇呢?權謀戲就得有床戲調劑!”他調出宋見微的試鏡片段,畫面定格在她半裸肩頭:“太子妃沐浴時發現背上胎記,正好對應太子丢失的玉佩……”
楊晟突然切斷了投影電源。黑暗裡響起打火機開合的脆響,一簇火光照亮他緊繃的下颌線:“張導,您拍《洪武秘案》時怎麼處理床戲?”
“三桶松煙墨汁倒進浴池,”老導演的紫砂壺重重頓在防爆玻璃上,“最後用剪影拿了白玉蘭最佳美術。”老人枯瘦的手指戳着劇本,“現在這幫雜碎,連墨汁錢都想省!”
四個小時的唇槍舌戰讓楊晟看透了本質——宋見微要加戲,文啟翰要借機埋雷,而演員要的隻是熱搜。
送走衆人後,楊晟推開辦公室的門,意外發現葉觀瀾正站在落地窗前。他剛要反手關門,王晅就陰沉着臉闖了進來。
“砰!”劇本被狠狠砸進垃圾桶。王晅扯開愛馬仕領帶,真絲面料在靜默中發出撕裂般的聲響:“一群煞筆!”
楊晟坐下後,主動解釋說:“宋見微要加三場沐浴戲,文啟翰願意追加15%投資。”
“文啟翰這傻缺!”王晅的咖啡杯在實木桌上砸出悶響,“宋家給他灌什麼迷魂湯了?!”
迷魂湯?楊晟望向窗外。
宋見微父親上月剛升任電視劇司司長,王晅兩部網劇的備案至今還卡在審查處。而文啟翰去年争奪華北影視基地控股權失敗後,投資的流量劇數據造假被證監會約談——這分明是三方各懷鬼胎的權謀局。
“宋見微帶資進組或許是幌子。”他的手指點了點劇本裡太子逼宮的段落,“她真正要的是在成片裡埋雷——比如這段禦林軍持橫刀的戲碼。”
楊晟沒聽懂,但王晅愣了片刻立馬就懂了。
唐代橫刀規制若出錯,輕則被批曆史虛無主義,重則扣上“歪曲華夏武備”的帽子。去年《盛唐風雲》就因铠甲紋樣錯誤被勒令下架。
“約張導吃個飯,十月底必須開機。”葉觀瀾将茶盞推到楊晟面前,杯底與桌面相觸的聲響像落槌定音,“影視基地B區十月後要拍春節賀歲片,我們的場景會被征用。”
楊晟點了點頭,又說:“可是幾位老師的時間……”
“這個你不操心。”楊晟話音未落,王晅已經撥通了電話:“喂,陳老師?我王晅。您要的那套嘉靖刻本《水經注》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