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戈壁灘,十月底的新疆早晚已經需要穿羽絨服了。
楊晟蜷在兵團平房的通鋪上,被窗外拖拉機轟鳴驚醒。他坐起來搓了搓胳膊,通鋪上橫七豎八睡着十幾個節目組的人,其他人已經陸續起來了。
他摸黑套上沾滿棉絮的工裝褲,指尖蹭到牆皮剝落處,那裡刻着歪斜的“2023年日采棉289公斤王建軍”。
棉桃要趕在霜降前摘完,所以他們要在六點前就得到地裡去。
棉田在五公裡外的緩坡上。楊晟擠進拖拉機後鬥,膝蓋頂着台裹着防塵布的攝像機。
戴碎花頭巾的哈薩克大娘阿依努爾拍拍他肩膀,遞來塊用報紙包着的奶疙瘩。
楊晟笑着接過來,咬下一角,酸腥味沖得鼻腔發麻,大娘卻笑得露出鑲金牙,比劃着讓他學自己把奶疙瘩含在腮幫子裡化開。
拖拉機已經碾過曬場邊的白楊林,驚起烏鴉叼着棉絮飛向天際線處的雪山。
霜霧還貼着地皮遊走時,棉田已浮起零星的碎花頭巾。
河南大姐張春霞往楊晟手裡塞了條靛藍粗布圍裙,兜袋裡鼓鼓囊囊裝着棉桃。
“系緊喽!去年有個娃子沒系牢,叫棉殼劃破肚皮。”她說着一邊在肚子上比劃。
阿依努爾蹲在地頭示範摘棉手勢。皲裂的拇指抵住棉殼凸起的脊線,“咔”地脆響裡,五瓣雪絨齊齊整整窩在掌心。
楊晟學着她的動作,用拇指抵住棉殼凸起的脊線,棉殼卻像蚌殼般頑固,
旁邊戴白帽子的回族小夥馬明遠笑出聲:“楊哥,你得跟相親似的輕點兒!”他随手抛來隻棉桃,楊晟接住時被尖殼刺得倒吸冷氣。
楊晟慌忙擦掉指尖血珠,把鏡頭對準馬明遠靈巧翻飛的手指。
年輕人摘棉的動作忽然放慢——拇指壓殼、食指勾絨、小指掃尾,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棉絮在晨光裡綻成微型蒲公英。
楊晟看着他們動作,再次學着用指甲摳進殼縫,棉絮卻揪成了疙瘩,露水順着腕子滑進袖管。
“慢些,地頭的棉花不趕火車。”
張姐把鐵皮桶咣當擱在他腳邊。楊晟發現她摘棉時總先撚一下棉桃底部——那裡有條淡褐色的縫合線,據說是棉花與植株告别的印記。
他們第一站來的是新疆石河子,現在正是棉花采摘季節,放眼望去,無垠的棉田如同雲朵般潔白,連綿不絕,一片茫茫無際。
節目組來這裡已經有一周了,現在已經不需要人工采摘了,大多都是機械采摘。但頭花要出口,仍然需要人工采摘。
無人機掠過棉田時掀起的風撲在楊晟臉上,他蹲在地頭擺弄着節目組發的運動相機。
鏡頭裡穿迷彩服的兵團技術員小趙正調試着土壤濕度傳感器,金屬杆在晨光裡泛着冷冽的光。
“小楊,發什麼呆呢?”張春梅把電動采棉機的鑰匙抛過來,“去三号地塊練練手,别碰壞導航系統就行。”
楊晟手忙腳亂接住鑰匙,運動相機差點掉進滴灌帶。
“張姐,這比考駕照還難吧?”
他指着操作屏上跳動的經緯度坐标。棉田盡頭升起淡青色晨霧,二十台采棉機正在霧中列隊。
“當年我們開的是燒柴油的老鐵牛。”張春梅掀起駕駛座,露出底下充電樁接口,“現在充滿電能采八十畝,中午記得開回來換電池。”
智能手表震動起來,節目組的提示消息在屏幕上跳動:請記錄機械化采收與傳統手采的對比。
楊晟扭頭望見田埂另一側,幾位維吾爾族老人正挎着白布兜彎腰采摘,霜花在他們藏藍色棉衣上凝成細碎光點。
“阿姨,我能試試嗎?”楊晟湊近最外側的帕提古麗大媽。
老人耳背,徑自把棉桃湊到他眼前:“瞧這五道裂口,機器一爪子下去全糟蹋了。”深褐色的棉殼在她掌心輕脆綻開,雲朵般的棉絮完整吐出。
“這是給嬰兒被的特級棉。”技術員小趙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手裡的平闆顯示着這片棉田的三維模型,“機器采收留茬高度誤差超過兩厘米就會傷到棉根,所以保留了兩百畝手工區。”
帕提古麗突然往楊晟懷裡塞了半兜棉花:“幫我把這送到質檢站,順便捎點熱馕回來啊。”
濃重的口音混着棉絮往他耳朵裡鑽。運動相機記錄下楊晟手足無措的模樣——左手攥着智能鑰匙,右臂挂着老粗布棉兜,像個人形科技與傳統的縫合怪。
烘幹廠的全玻璃幕牆折射着正午陽光,楊晟在自動門前來回晃了三次才找到感應區。
“又卡機了?”質檢員熱依莎從傳送帶旁探出頭,維吾爾式小花帽下露出藍牙耳機的藍光,“把棉樣放進左邊那個掃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