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對守節沒有興趣,對再嫁也沒有興趣,但對内官的言外之意,很有點兒琢磨一二的勁頭。
一個家資甚豐的女人死了丈夫,又死了公爹,這種情形下最好的選擇是什麼?
以素婉看來,頂好是得到整個夫家的财産,再憑借母家的地位,當一個心如死水而吃香喝辣的寡婦。此後非但不需要考慮如何和另一家祖宗相處,還可以過一些豐裕又自如的生活:甚至,隐瞞得好的話,有一兩個年輕英俊的相好也沒什麼。
她自己的姑母姊妹輩裡,有挺多這樣的快樂公主——啊不,心碎寡婦。
若是沒了皇家女的身份,而夫家的地位高過母家,那便不如在夫家守節。自然,有夫家的族親盯着,日子不能放肆,可身份高呀,為了這一層身份,母家夫家,都得好好待她。
到底守節就是正義,任是誰也不能對一個能守節的女人提出道德上的苛責!
但回母家,而且是放棄了夫家寡婦的身份和義務回母家,這事兒就不那麼好。
看起來是個随時準備再嫁人的壞女人!
守不住寂寞,甚至還有點兒忘恩負義。
如果說在夫家做一個清苦的寡婦是占領了道德高地,回母家待着便是在道德上自捅三刀。
就算不嫁人,也充滿了“時刻可能後悔,放棄節婦生涯”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那個内官為何要告訴她,回母家守節也勝過在侯府守節呢。
謝家就算出了個大皇子側妃,到底還沒有混成皇後或者太後的外家。家中男丁沒什麼本事,想在京城中揚名直至在門外樹兩根柱子的願景,還遙遠得很。
就算長陵侯府的男人都死絕了,謝家的門第還是沒有人家高。
除非,皇帝打算把長陵侯府徹底寫進曆史裡。
唯有這樣,活着的謝家才能好過死了的長陵侯府呀。
素婉便垂下頭,歎息道:“如今我也很想母家,雖貧賤些,到底是熱熱鬧鬧一大家子人都在。不似此間,連個承嗣的兒孫也無!”
内官似笑非笑道:“可不是麼?按說若是百姓家中,這般情形,自然是要從族中過繼一個男丁過來了。”
“侯府裡……”
“侯府裡最緊要的,可不是那些莊子鋪子與浮财罷,”内官道,“是長陵侯府的爵位啊。若是沒了這爵位,以侯府的資财,在京城中也不過是有點兒小錢的尋常富家翁罷了。”
見年輕美麗的少夫人望着他,目光似乎是驚慌又茫然的,這個已然不是男子的内官,卻突然覺得自己還有些什麼本錢,值得這樣的官家夫人向他送出崇敬和感激。
他決定要多說一點。
他說:“長陵侯府的爵位能不能傳給嗣子,要看陛下的心思了。”
素婉眨眨眼,從寬大的喪服衣袖裡摸出一隻素绫荷包,交在内官手中:“内官提點,小婦人感激不盡。這一點不值什麼,權請内官吃兩盞淡茶。”
荷包沉甸甸的。
少夫人恍然時又很美麗,眼睛裡像是有很多星星。
内官就覺得自己的心情很好,腰包也很好。
總之,長陵侯府舉哀的這一天,真是個好日子。
素婉親自送他走的,看着他的車駕遠去,她駐足端立,似有所思。
直至采薇問:“少夫人,咱們回後頭去麼?”
素婉才醒過神,道:“先回房,你與我研墨,我要寫封信與母親送去。”
長陵侯夫人入宮就音信全無,但太後對外,還說她是悲痛過度病倒,不宜挪動。
素婉覺得這是個借口:宮中多少寶馬香車,舒适柔軟的自然不會少,就把長陵侯夫人從宮裡運回侯府,她再病弱,也不至于這就走了罷?
更有長陵侯夫人本也不會為丈夫傷心至此:自從他們翻臉,這男人已經不能讓她怎樣了,但這侯府,和侯府的财産地位,還是長陵侯夫人心上的珍寶呀!
她怎麼可能柔弱地在宮中一病不起,而把她視如至寶的侯府留給别人?縱然她自己也沒有兒孫了,可她先前還相看了别人家的孩子打算過繼的!她定然還有打算。
太後一定是因為某種原因才不能讓長陵侯夫人出來見人。
隻是不知道,她不能見人之外,能不能收信,能不能寫信?
素婉要試試看,她寫了一封很長的信,但歸根結底隻有一個思想:我要回家。
是的,我要回家!從我來了長陵侯府,這地方就沒好過!
我死了丈夫又死了公爹,雖然我自己活得挺好,但看府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去地府報到,我也挺慚愧的。
雖然我對做個好兒婦這事兒問心無愧,但這麼一年死一個的我心裡難免不多想啊。
母親您看,這會兒這府上的尊親隻剩下您一個了,我若是還在這兒不走,萬一……是不是?
等我回去了,即便您把我的名字從蘇家的族譜中挪出來,我心下還當自己是蘇玿的妻,是您的兒婦,這是不會變的!家中若有什麼需要我操持的事兒,我也一定會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