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便祝您身體健康,早點兒回家,侯府這麼大一攤子,再不交接我就端不動了。
這封信送出去,自然是先到了太後手上。
老人家拿着這信,眉頭便跳了兩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皇帝派去侯府吊喪的人,說了什麼嗎?”
她身邊的人紛紛搖頭,俱是無人知曉。
她便歎了一口氣。
皇帝已經履極三十餘年了,母親也早就無法盯住他了。如今他要做什麼,她也攔不住了。
“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太後低聲道,她輕輕搖了搖頭,将信丢在案幾上,望向身邊的一個宮女,“這信,别讓她知曉,隻拿去給皇帝罷!便說我打算應允這孩子的請求,此外,連蘇家的族譜中,也可以将謝氏删去,就當蘇玿未婚而死,就當他們絕嗣了罷!我絕不再幹預什麼。也請他……請他适可而止罷。”
這一句話出口,太後本人,連同她身邊服侍的宮女們嬷嬷們,都愣了一下。
有人面上旋即露出一絲不忍——那詩句後頭的兩句,“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的确是太後如今的心情呀。
而太後在短暫的錯愕後,竟苦笑出來,勉強解釋着:“做母親的,怎麼能拗得過自己的兒子呢,他要做什麼,便讓他做什麼罷。”
這話仿佛是充滿了慈母對頑皮孩子的寵溺,隻是太後殿中的人,又有誰不知曉,這其實是一種極無奈的退讓?
退讓的第一步,是從長陵侯府那個愚蠢的夫人入宮來開始的,她的阿嫂——也便是太後的侄媳保國公夫人親自帶她來,說她在長陵侯府遭到了謀害,那會兒,太後是想要為她朱家的女兒讨一個公道的。
于是她宣了長陵侯夫人入見,為着長陵侯仿佛是皇帝的寵臣,她還特意派人請了皇帝來呢。
在後宮活了大半輩子的太後,是極明白欲取先予的道理的。所以,在長陵侯夫人控訴了長陵侯騙她吃下不能吃的魚鮮,又在她的藥中下毒後,太後假作猶疑地拱起火:“你可有證據麼?莫不是你誤會了什麼,長陵侯與你當初也是一對佳兒佳婦呵,這許多年你們二人相濡以沫,他怎麼會想殺害你呢?他該不是那樣忘恩負義的人罷!”
這話讓皇帝聽到,便要多想想長陵侯的人品如何了。
太後的想法很正常:長陵侯與夫人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了,若是這麼分道揚镳了,未免太過難看,有長陵侯夫人這樣婚姻失敗的姑母,甚至會連累保國公府的女孩兒們——那麼,若是皇帝肯敲打敲打長陵侯,她再以姑母的身份給長陵侯夫人一個單獨居住的莊子,事情也就能完美的解決了。
如若皇帝還開始懷疑長陵侯的人品,而給她的侄女多一些壓驚的賞賜,那就更好。
可她怎麼也想不到,她那前世冤孽的侄女不正常!
她跪下來磕了一個頭,用她那還沒消腫的嘴唇子說——長陵侯不止敢害他,還敢殺了自己的親兒子呢!這是良心的淪喪!是道德的敗壞!更是對皇帝陛下的不忠不義呀!
皇帝就順理成章地好奇了,問她長陵侯為何要殺害自己的獨子。
這蠢材說,因為長陵侯與代王勾結的事情被蘇玿發現了,所以蘇玿被慘遭滅口。
什麼“挨了宗室一頓打,昏迷數十日不治身亡”,不是這樣的!
他是一直被他的親父親灌藥才醒不過來!
話到此間,皇帝非常興奮,太後也很興奮——至少她的心跳得很快,一輩子從沒這麼快過,她都快要昏過去了。
皇帝是她的小兒子,她是很疼愛的。
可代王是她的大孫子呀!
代王從小就沒爹!她親自看着長大的!那也是她的心肝肉呀!
長陵侯府要造反,是個事兒,但不是什麼大事:哪怕蘇家阖家上下被砍個七次八次都無所謂,太後在乎嗎?太後不在乎!多不過是這個侄女也跟着死了,她或許會掉幾滴眼淚,埋怨兒子心狠,然後呢?然後兒子還是兒子啊。
可若是長陵侯府勾結代王,得出的結論是代王要造反……
那太後受不了這個打擊!
皇帝當時便似笑非笑地應付了蘇夫人,待她退下後,看着太後問:“母親,這該如何是好?”
太後失聲道:“她瘋了,她瘋了!代王怎麼可能對你不利呢,你是他的親叔父呀。”
皇帝沒有說話,那雙與她肖似的眼睛看着她,裡頭有她的影子,卻沒有她這個人了。
他慢慢說:“母親,我不是隻有這一點證據的。”
長陵侯夫人沒有出宮,也不能讓她再出宮了,太後把她拘住了:哪怕皇帝知曉代王有不臣之心,那又如何呢?但凡她活着一日,總不能瞧着兒子和孫子打起來罷。
她很想将這個秘密完全捂住。
可是,即便皇帝最終會給代王一條活路,長陵侯府也是一定要完的——他已經派内官去了長陵侯府,他給長陵侯府最後的那位遺孀的,正是這樣的暗示。
那麼,她主動地、徹底地放棄掉長陵侯府,能不能讓皇帝的手擡高那麼一點兒?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了,她幾乎是在請求自己所生的兒子:就把這叔侄相争的醜聞捂在天家罷!就不要再擴散出去了!把罪魁禍首一家打散,抹掉他們的爵位,就當一切沒有發生過——不好嗎?
皇帝說,不好。
他說:“蘇玿的遺孀如何,他死前有無婚配,幹朕何事?長陵侯府認不認嗣子,原也與朕無幹,朕若不願封下一個長陵侯,便是他家裡兒孫滿堂,也是沒有爵位的。長陵侯府至此而終,本就是情理之中。母親要棄車保帥,卻也該想想這車是誰的棋!她莫非要用一個原本便由朕給出的恩惠,換朕讓步嗎?”